‘跪下!’何志忠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硬。
六郎硬撑着站了片刻,终究是敌不过何志忠的低气压,有些困难的跪了下去。杨姨娘远远的站在祠堂外头,看到他还不算利索的腿,猛地捂住嘴,一声声抽泣起来。
何志忠头也不抬地道:‘把杨姨娘给我带下去!’
‘老爷,婢妾不敢了。’杨姨娘拼命将哭声给吞了回去,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着,全身忍得发抖。这种时候叫她回到房里去等结局,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笒夫人轻轻的道:‘让她留着罢。’(错别字请海涵,拼音词库找不到ING)
何志忠这才罢了,转而问六郎:‘六郎,你可知错?’
六郎一听这话似有转机,立即膝行上前去抱住何志忠的膝盖,哽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求您给孩儿一条生路。”
何志忠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错了?’
六郎拼命点头:‘知错了,知错了。儿子不该不听您的话,贪图歪财赌钱,贪功自私,害了家里人。’他觉得他的错认得是不错的。
何志忠却抬脚使劲将他踢开,指着他吼道:‘你不知错!到现在你还根本不知错!如果你知错,你就不敢在家宴上冷嘲热讽,为了你自己的事情破坏了所有人的心情!如果你知错,这个时候你就根本不好意思来求我!你还以为和从前一样么?我在和你说笑斗气?’
六郎慌了,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的’
何志忠猛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是的,六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会儿认错哭闹哀求,一会却又刻薄倨傲,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还以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和他玩闹。
何志忠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显得很紧张不安,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孙子辈,还有默默无语的儿子儿媳们,沉重而缓慢地道:‘六郎,我问你,你违反家规扔下生意,跑出去赌钱,还借着家里的名义举贷,你母亲和哥哥们想法子替你还了钱,把你从狱里弄出来,你不但不感恩,还不敬嫡母,不想还钱,闹得家宅不宁,有这回事没有?’
六郎点头:‘有。儿子是鬼迷心窍了。’
‘我再问你,那香料铺子是我和你哥哥们出生入死拼搏得来的,全家人都靠着他活命,你却罔顾家里人的安危,贪图蝇头小利,与心怀叵测之人勾结,引狼入室,给全家人惹下滔天大祸,险些断送了全家人,时候仍不思己过,有没有这回事?’
说起这个罪名可比刚才那个大得多,六郎犹豫了一下,不想正面回答:‘儿子笨,没想到人家事先挖好的坑……’
何志忠猛地提高声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我和你哥哥们每天出海做生意遇到的就都是老实人和好人?!你只回答我有没有?
六郎不情愿的点头:‘有’
那就好了。其实还是你自身品行不端。’何志忠叹息一声,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六郎,你记得么?我在出海之前曾经说过,咱们家要是有谁不听打招呼,去斗鸡赌钱,我就要把他的腿给敲断……’
可怕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六郎‘嗷——……’了一声,猛地跳起来,护住自己那条伤腿就要往外跑:‘谁也不能敲断我的腿。谁敲我的腿我和他拼命!’
何志忠看了外头的家丁一眼,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了六郎,将他死死架住,六郎发狂的喊叫着:‘既然这么恨我为啥要生我?不如当初就把我溺死才干净!’
‘老爷,他已经断了一回腿,受过惩罚了呀。您若是真要再敲断他的腿,还不如杀了他更干净啊!’杨姨娘发疯似得哭嚎起来,要往祠堂里冲,吴姨娘面无表情地将杨姨娘给死死勒住,随她怎么挣扎怎么抓挠都不放手。那韧劲就连甄氏看了都不由呲牙,暗想自己这亲生婆婆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以后得悠着点。
笒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把脸侧开。大郎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爹爹……’难道真要敲断六郎的腿?六郎固然可恶,但何志忠真的敲断了他的腿,只怕自己也会病倒吧?
何志忠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使劲喘息了几口气,摆手示意大郎退下,很困难地道:‘说到底,是骨肉至亲,叫我亲自敲断你的腿,我做不来,但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是留不得你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学做人,学如何安身立命,上一辈行止都不端正,还怎么要求他们?’
听说不用敲断腿,六郎和杨姨娘的哭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何志忠沉重的喘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你走到今日,是非不分,急功好利,我也有责任。所以我给你一千缗钱,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是要去贩货养活自己还是要去赌个精光,都由得你。从此以后你贫富生死,都与我何家再无关系,你我不再是父子。你记清楚了,我今日赶你出去,和这家里的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而是你本身就错了,而且不思悔过,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六郎算是彻底明白今日这结局是不可逆转了,他站定了,头一点一点的抬起来,怨恨的看着何志忠:‘一千缗钱?你我就不再是父子?好,这是你说的!’一千缗钱就断了父子关系,是打发要饭的么?
‘是我说的,你若是富贵显达了,我就是要饭也不从你门前过!你走吧!’何志忠心如刀绞。一千缗钱算是给六郎最后的机会,但明显六郎不买账,还觉得亏待了他。这是怎么了?
六郎原本还在心高气傲,不耐烦要这一千缗钱,可走到门口,听到杨姨娘哽咽着喊了一声:‘六郎……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怎么活!’
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都是何家的儿子,为何要便宜其他人?他转过身来看着何志忠:‘我不要绢布。’
何志忠看到他那表情,心里最后一分希望都彻底断送了,便同大郎道:‘给他。明日就和咱们有来往的人家说明,他不再是我们家的人,再有借贷便是他自己的事,休要再来找我家。’
大郎默然取了钱递给六郎。一千缗钱可不轻,六郎看向何志忠:我腿脚不便,好歹得让人给我送到邸店去吧?’
何志忠疲累的挥了挥手……
六郎看着杨姨娘:‘姨娘,你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不如跟着儿子一起走罢。咱们去扬州,自己当家享福,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起早贪黑伺候谁。’虽然被赶出去了,但这个结果也算是早就有了准备的,所以也不是特别特别难过。更何况他觉得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亚于大郎等人,一定能做发达,到时候再风光回来,气死何志忠和家里其他人。
刚才还在眼泪纷飞的杨姨娘闻言犹如被烫了一下。这一千缗钱不少,但也不多,如果六郎争气,可以做个小生意,养活个小家完全没问题,可要过上何家这样的生活那是做梦。这还是在六郎争气的情况下,倘若六郎不争气,跑出去赌……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偷眼看向何志忠。
何志忠面无波澜地看着她:‘如果你想跟了他去也可以。你跟了我一场,我不亏待你,你房里的衣饰,你用惯的丫头,你尽都可以带走。但只有一条,出去了就永远别想回来,死在门口我也不会替你收尸。’
杨姨娘的嘴唇颤抖了几下,艰难的做着选择。最后她告诉自己,还是留下来的好,万一六郎不争气,没饭吃了,有她在还可以周济一把,若是跟了六郎去,那就等于是把所有退路都断绝了,她垂着眼,谁也不敢看,低声道:‘我已经老了,扬州也没亲戚了。我身子不好,经常都要吃药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她不愿意跟着六郎一起去。
这是六郎绝对没有想到的。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冷下来,良久,他走到杨姨娘面前跪下,低声道:‘姨娘,此去后会无期,你自家保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