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扬轻轻吹了滚烫的茶汤一口:“还不算太丑。”
朱国公道:“你可听说了?”
蒋长扬倒是没有装糊涂,点了点头:“听说了。”此外不予任何评论,脸上也没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
朱国公有些艰难地道:“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比如说,你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最好?”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不干我事。”
朱国公一愣,随即大怒,猛地站起来,双手捏成拳头,蒋长扬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朱国公非常缓慢地坐了下去,肩膀垮了下来:“你说不**事?”
蒋长扬无所谓地道:“当然不干我事。第一,不是我干的;第二,还是不干我事。”
朱国公有些惊异于蒋长扬的敏锐,他回眸望着蒋长扬,对上蒋长扬那双沉静坦荡,不躲不闪的眼睛,他完全相信了此事与蒋长扬没有任何干系。他想起老夫人的话,说不定是有人借此想给朱国公府一个警告,他斟字酌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不管你肯不肯,血脉关系是断不了的。你是我的长子,他是你的兄弟,将来你还要……”
蒋长扬打断他的话:“我约了人,是要事,正要出门。”他重重地咬了“要事”两个字。
朱国公猛吸一口气,抓起马鞭站起身来:“你行事小心一些,不要卷进去。你祖母想你,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她。”他见蒋长扬不吭气,重重地道:“你非去不可,不然我就和圣上说,你大不孝”
蒋长扬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在?”
“最近我都不会在,我明日要送你二弟去军中。等我回来我让人来接你。”朱国公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蒋长扬不会答应,谁知道蒋长扬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狐疑地看着蒋长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蒋长扬不再言语,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蒋长忠的事情。朱国公无奈,只好走人。
待朱国公主仆走远,邬三上前道:“公子爷,您打算去国公府?”
蒋长扬道:“明日见过何娘子,咱们就去。”
邬三道:“你不等国公爷在家啦?”
蒋长扬笑道:“就是要他不在才好行事。那小子去了军中,倒是可以清净一段时间了。你去瞅瞅,到底是谁做的好事?”
国色芳华 第148章 犯痴
无名酒楼今日一大早就接到了一桌上等酒席的订单。若是往日,掌柜的必然会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预示着这一整天生意都会很兴隆。然而今日他却是高兴不起来,来人的要求极高,态度又恶劣,所点的无脂肥羊、驼峰、鲙鱼、单笼金乳酥、巨胜奴、玉露团、天花饆饠、生进鸭花汤饼这些菜肴便也罢了,唯有这罂鹅笼驴,是要将鹅用草木灰水清洗干净肠胃后,放在铁笼中,在笼中生炭火,再放一个盛满五味汁的铜盆,鹅绕着火盆走,渴极便饮五味汁,一直到鹅被生生烤死,烤熟为止,驴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唯因体积庞大,所花时间更久。
按理,这两件东西,本是无名酒楼的招牌菜,平时总准备得有,以备不时之需。但今日这位客人,却点名要的是现做的,最新鲜的,而且还要在两个时辰之内拿出来,且不得推脱。这可真是急坏了掌柜的,鹅倒也罢了,唯这驴,他是绝对没法子的。掌柜的做惯了生意,自是知道什么人可以骗,什么人不能骗,比如面前的这位主儿,便是绝对不能骗的,唯有百般讨好说情。
穿着男装的牡丹进入无名酒楼之时,正好看到掌柜的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地和面前的豪门奴仆说情,那奴仆却只是高高翘着二郎腿,自顾自地喝着茶汤,充耳不闻。
牡丹暗自替这掌柜的掬一把同情泪,跟着堂倌上了二楼雅间,先叫小二给恕儿和刚买来的小厮贵子弄个地方,弄几个小菜安置妥当了,方才推门而入。
蒋长扬穿着一身华贵的朱色圆领窄袖衫,头上戴着最新式的官样圆头巾子并长脚罗帕头,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茶几前聚精会神地分茶汤,听见声响,抬起眼来望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到他对面:“天凉,喝杯热茶汤暖暖身子。”
牡丹捧起一杯热茶,好奇地拿着他上下打量,又弯腰去瞧他靴子上的靴带,果不其然,靴带上还钉了金花银饰。她斜睨着他,坏笑道:“今天打扮得挺贵气的嘛。哎呀呀,朱袍啊,朱袍。”
蒋长扬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将脚伸长给她瞧:“御赐之物。”不等牡丹相询,又将腰间的金刀解下递到她面前:“还是御赐之物。”
牡丹含笑赏玩了一回,道:“你不会是特意拿来给我瞧的吧?穷得瑟。”
蒋长扬正色道:“才不是呢,我另有妙用。”说着却将牡丹递回的金刀放在她右手边,并不打算收回去,接着眼睛黏在了牡丹的身上,牡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眼皮:“你看什么?”
“第一次见你穿男装。”蒋长扬轻轻一笑,不躲不让反而将脸凑过去,牡丹却只是轻轻戳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她温柔的手指只在他的眉眼上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走,他不甘心,索性探手替牡丹整理衣领:“这里没弄好,皱了。”他的手指轻轻刮着牡丹的颈项,异样的感觉让牡丹瞬间红了脸。
蒋长扬的指腹放在牡丹的颈动脉上,感受着指下的勃勃生机,嗅着她身上馥郁的芬芳。他的声音低下来,微微带了些沙哑:“丹娘,这金刀是一对,我拿去做聘礼,你看如何?”忍不住的,他的指尖就在她的脖颈上画起了圆圈。
“你爱拿什么做聘礼,我怎么管得着?”牡丹的脸红得犹如被煮熟了的虾子,她轻轻侧了侧脖子,躲开他不安分的手指,顾左右而言他:“外面是怎么回事?”
蒋长扬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指,强作镇定地低咳了一声:“蒋二公子要去从军,他家里要为他饯别,他嚷嚷着要吃这里的招牌菜,于是便有人千方百计地要替他达成这个小小的愿望。”
牡丹确认了蒋二是因为围猎之时出的丑才不得不去的军中,叹了口气道:“我见掌柜的很是可怜,这做不出来能怎么办?既然要吃,为何不提前来定?”
蒋长扬拍拍手,示意堂倌送饭菜上来,回头望着牡丹道:“他们只管吃,哪里管人做得出做不出?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如此,但凭一己之好,哪顾他人死活?”他沉默了一下,挑了挑眉毛:“派来的这个人八成是昨晚误了事儿,不曾提前来定,又是个不懂事的,不知道这罂鹅笼驴的具体做法,以为一开口要就来了。你等着瞧,马上就要出事儿。这无名酒楼可是有背景的。”
果不其然,他们这里菜才刚上齐,不及品尝,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和叫骂声,以及碗碟落地的破裂声。蒋长扬振衣而起:“来了你想不想看热闹?”边说边将临向大堂的窗子打开,示意牡丹过去。
窗子不小,只窗子缝太小,蒋长扬紧紧挨着牡丹站在一处,彼此的体温透过秋日的夹衣传导到彼此的身上,烫得吓人。牡丹强作镇定地按捺住心跳,没有躲避开,蒋长扬扫了她一眼,欢喜地翘起了嘴唇,偷偷将手爬过去放在了她的肩头上,又趁机捻了他觊觎已久的那白玉一般的耳垂两下。牡丹不语,狠狠掐了他的腰一把。
大堂里乱成一团糟,朱国公府的那个刁奴正在乱砸东西,破口大骂,而无名酒楼的掌柜的却是不住口地哀告:“真是做不出,这生意小人做不了,不做了。”
正在吵闹间,二楼的一间雅座突然被人打开,三四个锦衣汉子蹬蹬蹬下了楼梯,不由分说,几拳招呼在朱国公府的那个奴仆身上,瞬间将那人变了国宝熊猫,随即流水行云一般将那人叉翻在地,当头一个穿蓝色锦缎圆领缺胯袍的汉子一脚踏在他的背脊上,骂道:“打死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青天白日的你胆敢在此滋事,扰了贵人的清净,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那掌柜的可怜巴巴地上前求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别有意味:“几位大爷,饶了他吧。他可是朱国公府的,我们小本生意,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