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说他是坏人。只是我总希望你小心一点才是,该问清楚的得问清楚,别这样糊里糊涂的。也不是说他会怎样你,可真到了人情大到还不起的那天,你怎么办?”
白夫人这席话说到了牡丹的心坎上,她来了这里后,亲人间的关怀不少,天真如雪娘那样的小朋友也有,可这样心理年龄差不多能说上几句话,又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朋友却只有白夫人一个。她忍不住在路旁站定,轻声道:“我心里有许多事,平时总找不到人可以说,今日听你和我说这个,我倒是想趁机和你说一说。”
白夫人道:“此时尚早,我们就暂时不进去,在这外面游一游。等会儿在进去。”
女道士闻言笑道:“夫人,前面不远处有个亭子,周围风景不错,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白夫人依言携了牡丹一道走下小道,岔入林中,行不多远,果然看到小小一个亭子。二人进了亭子并肩坐下厚赏了女道士,吩咐她自去碾玉就领了宽儿等其他侍从在外守候,不打扰二人说话不提。
牡丹把蒋长扬所给过她的帮助都说给白夫人听了,道:“端午节那次是非常偶然的,我很感激他,但当时不过觉得他狭义,其他并未多想。后来几次不大不小的相助,虽然不安,但也没有觉得特别突出,毕竟每一次事件中,他做得并不是特别过分热情。而且我遇到的人中,有能力、且遇到旁人受困肯出手帮助的人实在不少,例如说你,例如说康城长公主,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如此。换做是我,如果我能,心里真的同情谁,我也会那样去做,并不是为了求回报或者抱了什么其他目的去。所以真的没有多想,还幻想着,多培养几株好牡丹花送他,日子也还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还了这份情。可这次的事情,却是让我有些惶恐……他太热心了些。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还不起他的情了。”
他在马蹄下救了她,答谢礼物要了牡丹花;送她头痛药,又言明可以送钱;宁王府庄子里管事刁难,他虽然示警并做出了一定的反应,但也并不是特别急,事情也是何家人自己解决了的,他过后才知道;买石头,虽然便宜了自己,但也是他的朋友需要钱周转,而且也还另有所托。只有这次的事情,他不声不响就迅速解决了,快到她完全想不到,已经和前几次那样的帮忙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确是还不起这越来越重的人情,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帮她的情况下。想到此,牡丹有些烦躁起来,她是有些不识好歹了,按理,危难之时能得到别人伸手援助,她应该很高兴很感激才是,可是,假如蒋长扬出手之前先问过她的意思,她大概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不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的。人总是这样的,有事先求身边亲近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求外人,开口求人是一件很难的事,她也是这样的心思。可他不声不响就办妥了。
难道她真的要去问他什么心思么?去问,万一人家根本没什么其他心思,就是单纯的想行侠仗义,她贸贸然地开了口,图惹笑话,还有可能会失去一个本可以真心交好的朋友;可不去问,这样继续下去,她会憋到难受死。人情一次大过一次,特别是她刚刚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她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样与他坦然相处,还可笑的以为送几颗好牡丹就可以还了这份人情。
白夫人沉思良久,很慎重的认为,在不知道蒋长扬到底什么心思之前,她是不该引着牡丹往那方面去想,万一……那她岂不是好心做了件坏事?便斟字酌句地道:“也许是我们想多,你也不要看得太严重。我猜他也许是同情你。他的母亲,是从前的朱国公夫人,因为一些事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与朱国公和离了,当时闹得有点大,她想尽了办法才能带他离开,听说母子二人离开朱国公府后经历非常坎坷。大约他是看到你遇到这些事情,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才帮你的也不一定。”
牡丹笑道:“也许是吧。但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到了现在,我也得承情,过后我总要去谢他,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就是惊弓之鸟。”也许她是刚刚经过了宁王府这件事,所以他用那样的心思去猜测蒋长扬了。
白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抚抚牡丹的肩膀:“假如以后有需要,记得要和我说,不要说也怕给我添麻烦,我若是不能,那便是不能,自然不会勉强,但大多数时候,多个人多条路是一定的。”
朋友间的亲疏远近,其实很多时候也体现在这上面。假如是很亲密的朋友,一般有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也便于开口,关系越远,越是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想到并求到。牡丹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你也是,兴许我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但是听你说说话,陪你散散心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白夫人失笑:“傻丫头,最难得就是后面这个了。走吧,该进去了。”
如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爱好一样,今日这个赏花宴也是在室外。在小径的尽头,专门留有一块相对来说比较空旷宽敞的空地,设了屏障,居中摆放了一张大而宽的大桌子,桌上摆了梨、石榴、栗子、胡桃、葡萄等果品,又有酒水若干、奶油酥山等物。桌旁顺次放着精雕细刻,又用华美的彩绘装饰过的月牙凳。
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一边谈笑一边拿了桌上的东西吃,看到白夫人与牡丹进来,姐姐妹妹的乱叫一气,笑着闹了一回,都问牡丹是谁,这回白夫人回答又与先前略有不同,道是:“我的好朋友,有次机会巧合被闵王妃瞧见了,闵王妃很是喜欢,今日特意叫我把她带了来玩。”
那几个女子闻言,便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追问牡丹的身份,亲亲热热地叫了丹娘,拿东西给她吃,看着倒是个个都热情得很似的。
没有多少时候,先前引路的女道士引了五六个女子过来,当先那个穿象牙白素绫披袍,发髻上插着白菊花,申请端庄,唇角含了浅笑的正是那孟孺人。
众人见了她,也还是如同刚才看到白夫人与牡丹时一样,热热闹闹地打招呼,并没有特别和孟孺子行礼问候,也没有特别给她让位子,还是如同先前一样乱坐,孟孺人心里有些不高兴,但想着这些世家女子,个个没出嫁之前都是如此倨傲,自己这个亲王五品孺人自然是不被她们看重的,便也忍了。可一眼看到对面白夫人身边的牡丹,就不由大吃一惊,几疑自己眼花看错了,便以目示意身边的侍女丽娘,叫她看看是不是牡丹。
牡丹间孟孺人主仆二人都盯着自己看,表情狐疑,便坦然地望着她们一笑。这一笑,笑得孟孺人直皱眉头。经过四只眼睛鉴定,对面的人果然长得和那何家的女儿一摸一样,可她怎会在这里出现?还这样闲适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崔氏昨日不是按着自己的吩咐去何家办那件事了么?到底是办妥了还是没办妥?自己一大早就急着出门,也没等到崔氏来回话。
不对劲,何家只有商人,这何丹娘就算是从前嫁过刘尚书之子,但那毕竟是从前,而且有清华郡主在那里搁着,她怎能混入这样的地方*?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女子竟然容许她跟着她们同坐一桌?孟孺人越发认为自己是看错了,琢磨了半响,便也望着牡丹微微一笑,试探地叫道:“何妹妹……”
你妹个头!牡丹恨得咬牙,仍裣衽为礼笑嘻嘻地道:“孺人抬举了,小女子是不敢当。”
果然是她!孟孺人惊得捏紧了帕子往后一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娇笑连连:“果然是你,我刚才看到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可我看着实在是很像,心想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相像的人儿?便壮着胆子一问,果然是你!”
牡丹笑道:“正是我。我刚才看到孺人进来,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没错。”
孟孺人听了她这句话,又看她与从前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非常不舒服,便道:“我便是我,怎会看错!倒是你,你怎会在这里?实在让我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