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荇尖锐地道:“难道当初您娶娘的时候也想了这些?只是没法子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子才退而求其次?您虽然在仕途上走得艰难,但您能说,娘这些年对您一点帮助都没有?”
李元举手制止住李荇的反驳,严肃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的情况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我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再走一回。我承认丹娘是个好女子,与你年貌相当,但是,她心中有你吗?”
李荇一阵气苦,如果不是家中反对,崔夫人几次三番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和牡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李元才无暇顾及李荇心中想些什么,自顾自地道:“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你,就不该成为你的绊脚石,如果她一心想跟你在一起,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就不该苛求……”他笑了一笑,“你们真想在一起,我也不是非得不许的,只要她肯退一小步。”
李荇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只要丹娘心中有他,只要丹娘肯退一步,那就是说,让丹娘做他的侧室?他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有恼怒也有心疼,更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李元看到他的神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轻轻一笑:“但是,她肯么?何家肯么?”何家那般偏疼牡丹,怎舍得她去做人的侧室,受主母的气?牡丹本是三品大员的独子正妻,却不肯忍气,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多苦头也要和离的人,又怎会愿意来做似他这等人家的侧室?简直是笑话
李元能想得到的,李荇也能想得到,他猛地抬头看着老谋深算的父亲,涨红了脸道:“爹爹有话但和儿子直讲就是,何必这样转弯抹角的?”
李元见他翻脸,也跟着翻了脸,冷哼了一声:“实话和你说,清河吴氏此番也会有人来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旁人打着灯笼也求不到的”
李荇拼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我从来不知清河吴氏也与我家有交情”
李元死死盯着他,针锋相对:“他与我们之前是没交情,但以后就会有了说起来,这一位,可是从前秦妃娘娘提起过的。”
李荇的头“嗡”的一声响,冷笑道:“只怕是旁支庶女吧,就算是嫁过来,也不见得就能给你所想要的。”
李元对他的愤恨视而不见,云淡风轻地道:“虽然五姓嫡女说起来不多,但这位的各方面还偏巧都是良配你也不要急,人家还不见得就能看上你呢。我也就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该怎么办你心中要有数。你今年已是二十一了,再也拖不得。我不是卖子求荣的人,我知道什么对你更好。更何况,我们家如今的情况你当明白,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就能做得了主的。”李元说完一甩鞭子,扔下李荇自行离去。
李荇呆立片刻,咬紧了牙关,也狠狠一挥鞭子,纵马疾驰,瞬间就将身后的苍山与螺山甩出老远。
转眼间,到了七夕这一日,一大清早何家的院子里就喧嚣起来,大人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女人们更是精心装扮,满头珠翠,浓烈的熏香味熏得何志忠忍不住打了无数个喷嚏,自嘲道:“我虽是惯常嗅惯这香味儿的,但若是经常这样,我这鼻子只怕要不得用了。”
牡丹笑道:“咱们家的熏香味儿其实算得够清雅的,不过咱家人多,味道又不同,才会这样。爹爹偶尔忍受一回就叫受不了,那我们今日还要与那许多美人们共聚一堂呢,岂不是要叫我们都捂紧了鼻子?”
何志忠笑道:“我是不管你们捂鼻子还是不捂鼻子,我只知道我今日拿去的这香山子只要一拿出来,就要叫那许多人来问是谁家卖的。明日、后日我们铺子里又要开始忙了。”
众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行几十人说笑着浩浩荡荡地往昭国坊而去。此刻尚早,李满娘的新宅外面围满的全是自家的亲戚,并没有外人,就等着吉时一到好按部就班地完成入宅仪式。
李满娘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襦裙,满脸喜色地与众人愉快地交谈着,一时看到了何家众人过来,便从人群中挤过来,招呼道:“可算是来了,啊呀,拖家带口的可真不容易。”
岑夫人笑道:“孩子们多,没法子。”然后谈笑自若地与其他人打招呼,崔夫人见状,也跟着上前来和岑夫人说话,顺便认真打量了牡丹一番。
但见牡丹梳了个交心髻,只插了两枝简洁大方又不失雅致的双股金框宝钿的头钗,穿着玉色暗纹折枝牡丹绫短襦配同色八幅长裙,腰间系着的松花绿裙带上精心绣了几朵盛放的紫色牡丹花,披着淡紫色的轻容纱披帛,脚下一双紫色缎面小头鞋,脂粉未施,就是涂了点粉色的口脂。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还算是比较低调的,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让人有意想忽视都不能忽视掉,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崔夫人忍不住偷看了一直站在街边墙角里的李荇一眼,但见李荇虽然没有过来与何家人打招呼,却阴沉着脸一直看着牡丹。崔夫人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二人之间,若是可以,她是不愿意牡丹来的,但两家这样的关系,又是李满娘入宅,她怎么都没法子阻止牡丹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是尽量不叫这二人接触,然后希望那些稍后来赴宴的那些贵客们能用气度、装扮什么的将牡丹压下去。
牡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崔夫人的小动作和表情,她一来就被李家的那些亲戚们围在了中间,不停地回答大家的问题,表示感谢大家的关心。偶尔遇到几个说话不好听的,也当做没听见,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和亲切的语气。
不多时,李满娘笑道:“吉时到了”
牡丹记得搬入新宅的讲究很多,赶紧选了个绝佳的位置站好看热闹。
崔夫人指挥着芮娘、涵娘两个童女一人捧着装满清水的瓷瓯,一人捧着点燃的蜡烛站在最前面,何汶、何冽、何淳三个童男两人捧水,一人执烛紧随其后,李荇牵羊,何大郎拉牛,两个李家的子侄抬着一张堆满了金玉器物的长案,二郎、三郎抬着一只装满了百谷的铜釜,李满娘的大儿子抱了一把剑, 二儿子提着一个马鞍,几个儿子排队跟在后面依次入内。
牡丹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结果还没完,另两个李家的子侄又抬了一只装满了缯彩绵帛的箱子跟着入内,崔夫人与岑夫人一人抱了个装满米饭、麦饭、粟饭、黍饭,雕胡饭等五种饭的甑子紧随其后,李满娘则把一把亮锃锃的大铜锁捧在胸前跟着踏入大门。
众人俱都欢笑起来,齐声喊道:“执烛擎水,牵羊拽牛,案堆金器,釜盈百谷,箱满绵帛大吉”喊完之后嘻嘻哈哈地依次入内,入宅仪式这才算是结束。
李满娘这个宅子不错,很宽大,草木也繁盛,众人四处参观一番后,就四散开来,为了下午的宴会各各去安排帮忙去了,只剩下年轻的女孩子们坐在园子里池塘边的亭子里纳凉说笑。
女孩子们中,只有牡丹是嫁过人又和离的,除去英娘、荣娘等自家的侄女外,其他人其实对牡丹这个因为身体不好,很没有和众人交往,靠冲喜活命,又轰轰烈烈和离的姐妹都是抱着一种非常好奇探究的态度。
一群人把牡丹围在中间,研究完她的首饰,又看她的衣服,接着又研究她的香囊,又好奇她的口脂颜色。还有人不识趣地问起牡丹在刘家的一些事情,问她为什么不做官夫人,宁肯回家?荣娘和英娘不高兴地出言阻拦,牡丹淡淡一笑,无所谓地道:“不合则离。”此外并不多谈。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孩子嬉笑着朝亭子走过来,当先一人大声道:“何姐姐,我找了你好一歇快来,我带了几个好姐妹来给你瞧。”正是许久不见的雪娘。
牡丹忙起身迎上前去,不期然地,她从几个女孩子中看到了穿着茜红色八幅罗裙,缃色罗襦,金玉盛装的戚玉珠。
看到牡丹,戚玉珠的笑容有一点点的不自然,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上前语态温柔地和牡丹行礼问好:“何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