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听有戏唱,立刻谄媚地蹭过去抱住何志忠的胳膊,讨好地道:“爹爹,好爹爹,万事开头难,这次您好歹陪我去,下一次我就自己去了。我实在是和表舅不熟啊,您叫我去路上截他,他若是给我脸色瞧,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好意思的。”
何志忠怜爱地刮了刮女儿挺翘的鼻子:“你呀,这一趟我自然是要陪你去的。但接下来你倒是真的要靠自己了。”
宁王府中,随着王妃陪葬的一应器物准备工作尘埃落定之后,一直以来忙得脚不沾地的李元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机会。由于长期没有好好躺平休息,双腿双脚钻心地疼,站也站不得,走也走不得,嘴角也因上火起了个大泡还开了几个血裂子。整个人看上去又疲惫又狼狈,下属劝他回家去休息一夜,他却不敢走,而是走到宁王的书房外,声问守在外面的侍者安宁:“殿下今日饮食如何?可服药了?”
安宁尚未回答,书房里传来宁王低沉有力的声音:“元初,你进来。”
李元忙拂了拂衣袍,不紧不慢地垂眸走了进去,正要行礼,坐在书案后的宁王抬起血红的眼来看了他一眼,道:“免了,你过来看看这几件东西。”
李元略微往前行了两步,站定后抬眼看去,但见宁王面前放着一只金筐宝钿珍珠金盒,里面俨然是李荇买来的那颗金色的珠子并一对金装红玉臂环,旁边又有一只晶莹剔透,用整块水精雕琢打磨而成的枕头。三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他略一沉吟,就明白宁王叫他来做什么了,却并不点破,老老实实地道:“这三件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宁王沉默片刻,道:“寡人打算将这几件东西一并与王妃入葬。这对金装红玉臂环乃是皇后赐的,这水精枕头也是父皇去岁家宴时赐的,都是她生前极爱之物。”
李元暗想,前些日子圣上方才下诏禁止厚葬,宁王年少丧妻,想厚葬王妃无可厚非,然而也用不着拿这御赐之物去随葬吧?却并不直截了当说出来,而是不停地夸秦妃如何贤淑恭让,孝顺体贴,听得宁王又微微红了眼,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阿秦顾念着我,只盼我好,我又如何能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还是让人收起来吧。你前几日和寡人说,为王妃准备的千味食过奢,你也酌情减去吧,但她身边那些用惯的东西就不必再留了。”
李元松了口气,几乎是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宁王扫了他一眼,但见他两颊凹了下去,双眼熬得血红,眼底全是青影,嘴角起了大泡,唇上开着血裂子,显见是累坏了。便温和地道:“你这几日辛苦了,寡人这里暂时没有其他事,你今夜便回去好生休憩一番罢。”
李元道:“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宁王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李元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出了宁王府,正要上马,忽见一个檐子如飞地飞奔过来,接着又高又胖的何志忠满脸是笑地过来:“大舅哥,晓得你辛苦,看你走路都打颤,专为你准备的,上吧。”
李元的眼敏锐无比地往旁边一扫,就看到了不远处牵着马,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牡丹。他略一沉吟,毫不客气地上了檐子,笑道:“还是妹夫懂得心疼大舅哥。怎么,带孩子出来散心?”
何志忠上了马跟在他身边,笑道:“她忙得不得了,哪里有闲心出来散什么心?乃是她那个在建的园子遇到了烦,特意来求你的。也不敢耽搁你太长的时间,咱们边走边说。”
檐子离开了王府大门口,牡丹忙上前行礼问好,李元不露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看着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说吧,有什么事?”
牡丹见他的态度还算和蔼可亲,忙斟字酌句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李元捋捋胡子,眯眼道:“我知晓了,明日傍晚听我回话。”
何志忠借机道:“大舅哥,你可晓得那蒋长扬是什么人?他帮过丹娘好几次忙,我们心里怪感激的。”
李元扫了何氏父女一眼,见牡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等着自己回答,倒将心松了一松,微微一笑:“他好像与朱国公有亲戚关系。具体是怎样一个亲戚关系,旁人就不太清楚了。但想来,不会是不要紧的人。”
说起这位本朝有名的猛将朱国公来,只怕这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本就出身没落勋贵之家,年少从军,以十八岁的年龄独斩敌首二十余,从而声名鹊起,之后更是历经大大的战役上百余次,每一次都充分发挥了他的勇猛机智,加上拥立有功,平时为人更是低调沉稳,深得圣上信任敬重。若是蒋长扬是他要紧的亲戚,那么敢于与清华等人作对,也就说得通了。
何志忠便也不再多问,寻了些轻松的话题来说,待出了安邑坊后,便吩咐舆夫好生伺候李元归家,自带了牡丹往东市四郎的香料铺子而去。
色芳华 第91章 开端
午后暴烈的日光把柳树的枝条晒得蔫巴巴的,就连树上的鸣蝉也叫得有气无力,“知了……”一声之后,要良久才能又叫出第二声来。然而楚州候府内碧波池边的水亭里却是凉风习习,清净幽雅。
水亭四周的槅子门都被卸了下来,以便池水的清冽气息和池中盛放的白莲花香能随风飘入亭中,白夫人手持一卷书半歪在藤床上,看一会儿书又含笑扫一眼身旁正由乳母陪着,在席子上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儿子潘璟。眼见儿子胖胖的小脚将水葱夹贴绿锦缘白平绸背席子蹬得起了皱,不露声色地探手将席子捋平,又怜爱地将儿子的红绫裤脚拉下来,帮他盖住小胖腿。
乳母见状,紧张地站起身来,赔笑道:“夫人……”
白夫人理理自己的碧色单罗披衫,轻轻摆手:“不干事,小孩子本就爱玩儿,你晚上的时候小心着意些就是了。”话音刚落,潘璟就翻身坐起,一把揪住她的袖子,要去夺她手里的书,嘴里的口水滴在碧色单罗上,很快晕开一大片。
白夫人怜爱地将他抱起放入怀中,笑道:“阿璟也要读书吗?来,阿娘教你。”
碾玉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瓷盒子进来,见状笑道:“小公子年纪小小就偏爱读书,又天资聪慧,想来将来必是文采风流之人。”
白夫人微嗔地瞪了她一眼,道:“这些话少说给他听。玉不琢不成器,再聪明都得仔细教,仔细学才是。”看到碾玉手里的瓷盒子,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是什么?”
碾玉但笑不语,只将盖子打开递过去。盒子里百来块铜钱大小的香饼码得整整齐齐的,白夫人凑过去一闻,神色便有些恍惚。碾玉笑道:“夫人觉得此香如何?”
白夫人收起恍惚的神色,别过头去摸摸潘璟的头,淡淡地道:“不过尔尔。”
碾玉故意委屈地撅起嘴来:“那送香的人若是知晓她精心窖藏了四十九日方才得成的香就得了夫人这么一句评语,还不知道要怎生难过呢。她适才还说,这香秉性恬澹清净,夫人想来会爱。奴婢这就去退了它,就说我们夫人根本瞧不上。”说完果真转身要走。
恬澹清净?这话不似潘蓉那个花花太岁能说得出的话。白夫人忙叫住碾玉,沉了脸道:“死丫头,还敢和我拿乔。快说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就饶了你适才不敬之罪”
碾玉掩口轻笑,双手递上瓷盒,道:“乃是何娘子使她身边的那个叫雨荷的丫鬟送来的。说是上次端午与夫人别过,便在家中亲手调制了这深静香,窖藏期满,试香之后觉得不错,才敢送来给夫人赏玩。”
“端午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啊……”白夫人微微有些怅然,“她倒是有心了,先取一片来试试,人呢?”
碾玉手脚利落地自床头取了一只银鎏金香炉来,取了一片香饼焚上,答道:“还在外面候着呢,您要见她么?”
白夫人道:“我自然要见,总要回礼是不是?”她轻轻嗅了一口香,暗想,说是恬澹清净,其实闻上去却是有些寂寞,果然是很合她的心意。何家的丹娘,即便再要强,实际上内心也和她一样是寂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