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说。”梁思申自己下车,打开大门,梁大那车加速快,先“呼”地冲进门去,似是生怕梁思申把他拒之门外。梁思申也跟着进去,好歹梁大下车替她关大门。梁思申看一眼依然灯火辉煌的一楼,低声警告道:“有什么话悠着点说,我家可可还没睡觉,别吓到他。”
梁大喉头咕噜一声,没说什么,但在锦云里安静的环境里还是听得分明。
两人进去,果然见可可还没睡,还在跟外公玩掷软沙包的游戏。掷出去的沙包若是落地上,自有两只黑拉布拉多犬抢着捡来。梁思申就跟久别重逢似的与儿子腻一起,外公则是笑嘻嘻地对梁大道:“老大,吃瘪了?来,坐这儿,说给我听。”
梁大最头痛外公,却又最想请教外公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法师,只好乖乖地坐到外公的那张金銮宝座般的雕花罗汉床边,赔笑道:“现在股市和房市都跌得厉害……”
“知道,你还没抛?不会还捂着吧?”
“想抛,没人接手。还有……”
外公拿手指弹弹矮几,道:“我知道你,一则不舍得割肉抛,二则不相信时运这么差,完全一副赌徒等翻本心态。”
“外公看这形势,是不是我该割肉抛?没回暖迹象了吗?”
“这几天割肉还有谁要?臭肉一块。思申,你告诉他,日本的房价至今还比80年代末的低多少?”
梁思申抱着可可过来,身上笔挺的衣服早被可可揉成一团问道:“你真一点都没抛?”
外公不耐烦地道:“他哪见过这种风浪,他以为钱很好赚,碰到这种黑煞日子还想翻本。告诉你,都赚钱的时候你也赚不是本事,都亏钱的时候你不亏还赚,那才是真本事。比如思申,这几天替我做期指,赚了,她是日本那次动荡练出来的快手。我早说你没那能耐,少去香港狂,你还不听。你给我仔细讲来,老头子今天晚睡,陪你发会儿愁。思申带可可睡觉去。”
梁思申带可可上去,两只耳朵却听得清楚,梁大说他一套都没抛。刚跌的时候不舍得抛,总想再看看,再看看,没想到现在市场如凝胶,交易停滞。后面的她没法听了,她得对付可可。可可总是不肯扔掉手上的沙包,他喜欢这种简单的玩具。这玩具原是外公想出来给小男子汉可可锻炼臂力用,但方案到了爸爸宋运辉手里那就变复杂了,宋运辉一口气让服装店的人做了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布袋,每个布袋按等差数列分别装上100克、200克、300克……直至2000克的炒熟淡沙,说是方便可可循序渐进地使用。而梁思申则是与可可一起在布包上画了好多可可和爸爸妈妈等的画,果然可可爱不释手,睡觉都不舍得放手。因此每次睡觉,其中必不可少的程序是缴械可可手里的沙包。梁思申以前看见妈妈们如行星一般围着恒星孩子转,还很是不解,很佩服那些妈妈超常的耐心。现下可是知道了,她做妈妈后也一样,对每一件与可可相关的事都乐此不疲。唉,妈妈……梁思申不免想到她又鸵鸟了一个月。
终于对付了可可,下楼看到梁大还在,梁大见她下来就六神无主地问一句:“这现象还要持续多久?”
梁思申道:“我们都估计这场危机的影响会比较深远,谁都说不准香港还要折腾多久,外公看呢?”
外公不怀好意地笑道:“谁知道,危机有自己的生命。刚问啦,老大不仅绝大部分资金来自贷款,手头还有一笔事发前刚借的高利贷。我本来还想英明地帮他理出个止损点,甚至割肉点,现在看来只有一个保命点了。我睡去啦,老大,神仙也救不了你。”
外公说到做到,他又不是真想帮梁大,他只是非常好奇,想弄个究竟,既然知道了详情,那么,撤,天大地大,他的睡眠最大。梁大听到外公的结论性发言,怔怔地看着外公走向卧室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来,对梁思申道:“你说呢?特区政府说这不是股灾,而且金管局也表示他们已经击退炒家。”
梁思申道:“我不是预言家,总之不大可能再有前段时间鲜花着锦般的景气。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实地看见的香港人心是怎么样的。有些时候虽然情况并不如此,但若人人心中都往一个方向想,市场也会朝着人心所向开步走的。”
梁大神思恍惚地想了好一会儿,文不对题地问:“真的吗?”
梁思申奇道:“你怎么了?我倒是想弄清楚你特意跑我家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梁大的眼神有些呆滞,想好久,才似是下定决心地问:“我是不是该不惜代价地卖?”
梁思申摇头:“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直接回答你,市场有其不确定性,万一我说了跳楼卖,明天市场却转好了——难说得很,外公说很多事沾上中国就会变得不符合经济规律——那责任我怎么担得起。”
梁大不甘心地道:“如果我们换个位置,你说你会怎么办?”
梁思申道:“我只说我自己会做的,我是快手,我绝不会做你这种变现麻烦的炒卖。因此我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快卖,早卖了,不等今天。”
梁大的脸色早已一变再变,闻此也没能再变到哪儿去,只道:“我明天就飞回香港。麻烦你告诉我,你爸妈住哪儿,万一……我去投靠。”
“你竟然这一年没为自己留下后路,只买了几辆车?”
梁大喃喃道:“这几个月钱来得太快了,来不及多想。我走了,提醒你爸,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什么意思,你们有牵连?”
梁大不敢置信地看梁思申一眼,起身道:“我走了,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梁家的,我知道这时候找你应该能拿到专业意见。你外公逼我一项项说出资金来源其实也已经替我厘清思路,晚安。”
梁思申送梁大出去,回来却听呼叫铃大作,她大吃一惊,连忙冲进外公卧室。却见外公好端端看着她和紧接着冲进来的小王。外公挥挥手让小王出去,道:“门关上,我有话说。”
梁思申惊魂未定,道:“以后不可以这么吓人,吓成狼来了,以后真有事没人救你,什么要紧事?”
外公倒是一声不响地任凭梁思申“教育”他,等梁思申说完才道:“赶紧联系你大伯父,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你得弄几个脑袋清楚的人盯着梁大。一定尽快抛,别让事态扩大。”
梁思申不假思索地道:“让他们恶有恶报去。”
外公却严肃地道:“你听我的。梁大刚才已经告诉我全部资金安排,很疯狂,我看他现在即使能成功全部割肉,他从内地带去的资金全部归零也不无可能,他最终欠下巨额贷款无法归还。快去,连夜打电话。我最担心梁大干脆搜罗手中所有资金潜逃,得有人盯住他,不能造成烂账,牵涉太大。这事我管到此为止,睡了,天塌下也别叫我。”
烂账!梁思申脑袋“哄”的一声炸了。她立刻致电大伯父。大伯父最先懒得接,还是梁思申再三威逼保姆,大伯父才肯起床接听,但听梁思申陈述梁大面临厄运将导致血本无归,造成巨大贷款黑洞时,大伯父那边连呼怎么办。梁思申就告诉伯父,梁大可能看到巨亏填平无望,索性潜逃。梁大若是潜逃,影响范围就不知道了。
梁思申心里越来越认为,她还得告诉梁大的舅舅们去,免得大伯父父子情深,放纵儿子。因此也不等大伯父再问,她就放下电话,却发现她不知道那些亲戚的家庭联系电话。她转念之下打电话给宋运辉说了此事,问宋运辉知不知道那些个电话,果然宋运辉有。她也没多说,匆匆结束与宋运辉通话便强行找上梁大的舅舅们。她悲哀地听到,他们都惊住了,然后转而变为他们在过阵子之后,纷纷主动打电话轰炸她。她只够一会儿时间去想宋运辉怎么有那些人的家庭电话,却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脑袋便被来电侵占,大家都开始拿她当权威,他们的焦急,让梁思申心里更是惊悚,梁凡究竟贷了多少钱,她爸爸究竟插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