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申听着这话脸色变冷,她有她的骄傲,她的骄傲在于不愿跟比她不足的人计较,可是杨巡欺人太甚。“我拒绝评论你的人品,相信我爸也不会妄评他人人品。但是你不能否认,你违背合作双方该有的信任原则。”
“我不是制造假账,我们当时签有合同,这边的具体操作由我决定。既然如此,我不可能把支出事无巨细都告诉你,或者预先等待你审批了才能支出,而且我没拦着你查账,甚至也没拦着你爸查账。”
“杨巡,你混淆概念。你有权全权决定的是正常支出,是有据可查的支出,你无权决定非正常支出。我们合同上面早有约定,多少金额以上的支出属于重大支出,需要两人签字决定;何种范畴之外的支出属于非正常支出,需要两人签字决定。你做到了前者,可你没做到后者。”
杨巡道:“我认为我签的是正常支出,理由我已经跟你爸说了,你爸也认可,这是这边惯例,谁都知道。”
梁思申本来想给杨巡面子,此时见杨巡强词夺理,终于无法按捺怒火,冷冷地道:“杨巡,你扪心自问,你真认为这是正常支出吗?如果是正常支出,你又何必选择今天才告诉我?杨巡,请你也考虑我的感受。我宁愿一厢情愿地相信只是我们彼此理解不同产生摩擦,导致合作艰难。因此我愿意退出,但不能妨碍你这么多日子来的心血。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还是别责问我,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杨巡也怒道:“我扪心自问,我没对不起你。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你知道的,我会蒙你?你是聪明人,你不能你爸说什么你信什么,你爸不知道我这个人,你难道会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我有叫苦叫累了吗?我要是真有那么重私心,我多的是吃定你的办法,我做了没有?你今天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我们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我没对不起你。”
梁思申听着这话简直觉得杨巡这是耍无赖,竟然把他的什么感情都搬出来做筹码,难道承认他的感情就得承认他的合理?梁思申强抑怒气,尽量平静地道:“我认为你对不起我,就这样。如果你有异议,我只能说我已经没法说服你,我汉语能力有限。我会尽快与我爸确定终止合资的协议轮廓,其余交付我爸与你联系。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建议,或者另有建议,我全权委托我爸跟你谈。杨巡,我对你已无话可说。”
杨巡见梁思申说完就站起来要走,也猛地起身,大声道:“梁思申,你误会我,我绝对没有对不起你。”
梁思申欲言又止,终于没说,转身走了。无话可说,对,就是无话可说。她不信杨巡真不懂她婉转解释的那些,不懂正常支出与非正常支出之间的区别,她此时真觉得杨巡无赖,竟然当着面说瞎话,由此,杨巡私自套取现金的行为,她已经无法替杨巡找出理由。梁思申至此已经非常失望,也非常生气,走进电梯就不再克制,拉下脸来满脸是火。这样的人,她一句都不愿多说。
杨巡看着梁思申不顾他而去,似是一句话都不愿再跟他说的样子,满心都是冤屈和失望。没想到他如此真心对待梁思申,梁思申却一点看不到。刚才梁父这么对他,还有梁父训斥的话,他认,可是梁思申怎么也看不到他的善意?他很是失望。
梁思申回到上面,看到爸爸拟的大纲,与她说的差不多意思,就签了一些授权书,又签了一些空白纸张交给爸爸,让爸爸回头办理。其实她真气得想推翻原来的方案,可最后还是没反悔,她认栽,是她自己滥施同情,被杨巡作为个体户的不平遭遇和杨巡勤奋努力的现象迷惑,而没看清杨巡是个不可合作的人,是她不懂国情没事先预防,才有今天之困,她认,她还不得不承认,她太差劲,杨巡原是可以占她更大便宜的。她理智上做出各打五十大板,甚至自己多打几板的决定,可是感情上却无法平息愤怒,抱着妈妈哭了一通。梁父在一边看着,脸上如挂霜了一般。
外公竟然意外地没问什么,过来看看三个人闹成这样,他就回去自己房间独自看电视。
晚上宋运辉终于忙完,带着宋引过来一起吃饭。梁思申虽然用化妆遮去眼皮红肿,可是谁都看得出她哭过,连宋引都看得出。宋运辉想问却不便问,当着那么三个老人精,他无法不小心行事。这一桌子在外人看来实在是太暧昧,活脱脱祖孙四代的写照。上面坐着个老太爷,第二代的坐老太爷旁边,第三代的当中夹着个第四代。
还是梁思申有始有终,既然前面找了宋运辉了解情况,后面当然要把处理结果说明一下。“mr。宋,我找杨巡谈了。可是都没法谈,回来后妈妈跟我说,这是价值观、世界观的差异,对了,中文应该是这两个词。我很遗憾。没办法,看来今天明天没法把事情确定下来,我只能把尾巴交给爸爸处理了。可能……会被认为仗势欺人。”
“原来是观念冲突。”宋运辉说出来后,见梁思申点头答“是”,才有意调节气氛,微笑对梁父道,“既然小梁已经感受到与个体从业者的观念冲突,那我就得秋后算账了。梁伯父,小梁没少攻击我们国企吧?包括秋天时候发给我的文章也是完全替个私经济张目,可是现在如何?知道国家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了吧?”宋运辉说完,看着梁思申笑。
梁父一听,也笑道:“对了,每次见面就批判我们银行不给个体户放贷,能放吗,他们脑袋里没规范经营意识,这回你也领教了。从银行贷款,在他们眼里就跟白捡来钱一样,还不还,看他高兴。银行还怎么敢贷款给他们?”
“我们运销处的同事说,最怕给个体户发货,没见钱不敢发货,没见全部的钱也不敢发货,怕的是发货后再找不到人要货款。他们越没规范经营意识,银行越不敢给贷款,他们只好越千方百计走歪路寻找资金,就越败坏自己的信誉,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梁父道:“小宋说得在理。他们根子里没有规范、没有秩序这样的概念,遇到利益的时候就一哄而上,只要能追求利益最大化,只要不杀人不放火,他们认为做什么都在理。目前有关政策法律还在探索阶段,对于个体经济这个新生事物还缺乏有效约束,作为相关经济部门,比如银行国企,只好采取自保手段,以免陷入他们的恶性循环。囡囡,当初爸爸反对你与杨巡合资,就是基于这点实际考虑,并不是歧视。”
梁思申刚刚在杨巡那儿上了鲜活生动的一课,而今听着最信任的爸爸和宋运辉都那么说个体户,她心中的信念开始动摇。杨巡可不就是只要不杀人不放火,做什么都在理的意思吗,一个人如果根子里是这么在想,还怎么与之合作呢?她不由看向宋运辉,看他怎么应和爸爸的话。
果然宋运辉接着道:“我本来以为个体户的这些习性与出身的穷有关,与没有相应的社会身份有关,等有身家地位之后,应该会有信用概念。现在看看也不是。很可能他们初始的不规范不规矩反而获利丰厚加强了他们性子中某些错误想法,并将那些错误想法转变为根子里的东西。如果那样……”宋运辉看看梁思申:“可能又是一个恶性循环。”
梁思申立刻明白宋运辉说的是杨巡,以前与杨巡合作时候,跟宋运辉谈起杨巡,也曾说过杨巡现在有两处市场资产,因此做事的时候总要顾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会太失分寸。可问题是他们都没考虑到,如果杨巡压根儿心中就没“分寸”这两个字,又如何。梁思申喃喃地道:“我万分幸运,还有退路可走。”
这边议论得激烈,那边宋引却闲得无聊,追着外公道:“爷爷,您男同学戴红红绿绿的东西真臭美哦。”
外公听着惊奇,全身看看,又摸摸领带,都灰灰的,哪有红红绿绿。他笑嘻嘻地道:“爷爷手里只有一双筷子是红色的,哪儿还有别的?筷子可不能不用哦。”
宋引却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指着另一只手的无名指,道:“就这儿,男同学也臭美,臭美臭美,一个鼻子两张嘴。”宋引说着,又两手抓脸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