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开始走上良性轨道,轰轰烈烈地奔向富裕。而对雷东宝的拥戴不需言语,大伙儿都是自发,一个个愿意相信,甘愿被差遣,唯恐落在人后。
===1981年===
01
不仅是小雷家大队富裕了,整个社会都好像是听了发令枪似的,一二三,轰地一下富裕起来,尤其是有些手艺有点办法的人更是来钱来得快,家中很快挣齐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等三大件,开始朝着电视机、录音机进发。
春节期间,开天辟地第一次,小雷家大队娶亲酒席多于嫁女酒席。雷东宝被扯着去各家赴宴,各家老人求着雷东宝给自家儿子证婚,但被宋运萍制止了。宋运萍说,证婚的事儿还是让给虽已退位,但依然德高望重的老书记为好。雷东宝听宋运萍的,可雷母很是不满,她一寡妇人家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吃足白眼,如今熬到儿子成大队书记,正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婚宴被邀,她总是当仁不让坐在上席,她坐上席时候怎么能眼看儿子那桌将上席让给老书记?可只要是反对儿媳妇的话跟儿子偷偷说都没用,儿子严重倾向儿媳妇,别看儿子大粗人一个,经常是儿媳一个眼色,他立刻领会精神,降低声调。
多次提醒儿子无效之后,雷母决定当面与儿媳说话,再怎么说,这里是雷家,她是婆婆。雷母告诉儿媳,儿子现在是书记,书记就是整个大队的老大,大队里谁结婚没老大证婚算什么话。宋运萍早料到现在风头很劲的婆婆会提出反对,只是没想到婆婆会直接跟她来说,她就说尊老爱幼,老书记虽然退下来,可东宝不能因此占了老书记上风,做人得有谦让。雷母不肯,说比老书记更有资格的书记还有,老书记上位后就老书记在证婚,现在该轮到新书记她儿子来证婚,风水轮流转,这没道理可讲。宋运萍只是微笑解释,说婚礼毕竟不是工作,在婚礼场合不要盯着论资排辈,东宝年轻,把面子给老书记挣又没什么,但大队工作会议上,东宝那是非坐主位不可的。雷东宝旁听,到此就断然一句,肯定老婆说得对,雷母气郁。回头跟左邻右舍埋怨儿媳顶撞,说她自己在家中没地位,有人把话传到宋运萍耳朵里,宋运萍挺无奈。农奴翻身后未必不会做恶霸。
人越是在感知自己权威旁落的时候,越是斤斤计较地要在众人面前挣回面子。春节后,雷母便不肯再烧火做饭,更不愿被儿媳主导着帮忙养长毛兔,有时间,她只洗自己的衣服,完了宁可与老乡邻一起提把凳子坐墙边晒太阳。偏雷东宝本就是不做家务的,也不知道家务繁琐,更是没时间太关照家里啰唆小事,直把宋运萍忙死。宋运萍没想到一家人的事情会那么多,以前她在宋家也几乎是当家,可从没如此忙得足不着地。为此她买了煤饼炉,心说烧灶总是费事费时间一点。可这笔开销被雷母唠叨了好几天,说家里现成的稻草用不完烂掉,却花钱买煤饼来烧,败家。雷母现在有了策略,知道跟儿子说了没用,干脆直接跟儿媳碎碎念。直把宋运萍郁闷死,可她还是不好意思使唤婆婆干活。她只有省下读书时间干活。
雷东宝还是保留着砖厂的位置,拿固定工资,虽然大多数时间不下场干活了。年后砖厂才开工,他还没在位置上坐稳,就有买砖的急火火赶上门来要砖。雷东宝疑惑了,这会儿天寒地冻,浇水泥石灰过夜会冻,急着买砖干什么,问清楚了才知,原来大家怕开春都紧着要砖,到时得排一个月的队才能拿到砖,影响工作计划。雷东宝当机立断,决定上第二眼砖窑。
雷东宝做事一向速战速决,中午时候就用广播喇叭将大队干部和老书记一起叫来开会。他从来不讲大道理,坐下就说:“我有两个打算,一个是老砖窑上面加顶棚,省得雨天烧不成砖,一个是再造一眼新砖窑。你们看看,原来我们便宜两厘钱,一星期后交货,这还是敲锣打鼓去招来的生意。现在跟砖瓦厂同价,可人家还是交钱买砖,秋天时候得排队三个礼拜才能拿到砖。我看今年开春要砖的更多。我们自己不造,别个大队看着眼红也会造,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可以安排我们自己社员进砖厂。叔,一眼新窑要多少钱?”
老书记被公社迫退,心中本是气闷,可雷东宝听了宋运萍的话,几乎在所有场合都是以他为重,大队开会依然叫上他,老书记心中很有太上皇的感觉,对于东宝侄儿的提议,他乐意配合。他熟门熟路抽开四眼会计抽屉,取出账本,一边翻着一边心中默默算计。四眼会计连忙提醒:“老叔,去年啥都涨价,你不能翻老皇历了。”
“晓得。”老书记头也没抬,可还是翻出老账本看了,又取纸笔算了半张纸,好容易才道:“东宝,我连棚一起给你算进去,就算最简单的油毛毡棚,我们砖厂加大队的钱不够,还得外借四万五。”
数字出来,全场都倒吸一口冷气,一齐将眼光对准雷东宝,就算是现在富了,可四万五,那得全大队人不吃不喝半年才还得。队长当下道:“东宝,要不我们先把现在砖窑的顶棚做了,春天雨水多,这才是当务之急。四万五,这欠债欠那么多,全大队老小谁还睡得安心啊。”
雷士根眼下是大队部成员,说话也有份:“东宝书记说得没错,砖窑点火以来,每月供不应求,门口要货的队伍越排越长。可形势一片大好,问题依然不少,现在物价这么涨,涨得大家都受不住怎么办?都受不住,吃饭成问题了,谁还造房子?我们还是保守一点,先搭顶棚,把下雨天的时间夺回来,看看市面还紧不紧,如果……”
“士根哥,你聪敏,你会看,别人也会看。等别个大队把砖窑造起来,我们哭都来不及。听我算账,造新窑,可以解决大队三十个壮劳力,加顶棚,可以多用十个人挖泥打砖坯,这四十个人每人每月五六十块工资,我们大队又可以解决四十个人的生活。这方面你们算过没有?”雷东宝说话没好气。
老书记赞了雷东宝一把:“对,我们作为大队干部,做事情要兼顾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再说句没良心的,社员富了,以后我们每年追缴稻谷也轻松一点。我投东宝一票,不过借钱的事,东宝你自己解决,整个大队老鼠洞掏空了都拿不出四万五。”
四只眼会计倒是毫不犹豫地道:“我投东宝书记,东宝书记以前每次做的决定看着都冲,最后效果都好。”
与会众人心中都冒出两个字:“马屁”。士根道:“四只眼的话也有道理,我知道我一向保守,不过……我总归是担心,东宝书记,我们不是拉你后腿,你知道我性格。”
雷东宝当然知道士根不是有意拆台,士根往常的小心也帮了他很多忙,纠正很多错误,但他现在认定自己做得没错,再讨论已经没有耐心。“我没二话,你们看效果。我们现在已经吃饱饭,往后开始得要求吃饱鱼吃饱肉。我还是那句老话,如果砖厂亏本,你们把我雷东宝塞砖窑里烧了。我老娘、老婆保证不找你们算账。就这样子定,我找信用社要钱去。”说完,两眼炯炯环视在座各位。
众人在他瞪视下,一个个忐忑着投下赞成票。全体通过。
但雷东宝私下里还是找老书记商量,问是否有办法将费用打低一点,老书记说不可能,这已经是最低价。老书记也问雷东宝,万一市道差下去他准备怎么对付,总不能让砖窑闲着,大伙儿闲着。雷东宝说,实在没办法时候,就再降价,反正国营砖厂没法乱调价格,国家不让。他们社队办企业自己可以做主,挖点国营企业的墙脚还是可以的。老书记不断念叨,这样做好吗?怎么能挖国家企业墙脚。雷东宝给老书记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对。可又一想,小雷家砖厂的工作可比县砖厂的辛苦得多,大家多拿点辛苦钱应该。
但雷东宝心里忐忑,一点不比其他干部少担心一分一毫。就像他去年春节后一穷二白凭一身泼胆将砖窑烧起来,其实他那时也担心得晚上睡觉做噩梦,梦见砖头堆积如山没人要,梦见砖头烧到一半没了煤。可他还是相信一点,做什么都得抢在别人前头,学不来宋运辉这样精灵的孙悟空,那就学猪八戒,吃饭抢前头,吃屎掐尖头。抢在前面,机会才多,跟人后面永远吃不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