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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之岁月如歌(204)

作者:阿耐

“什么话这么狠?你跟我说实心话,我谢你都来不及。”

陈平原玩味地微笑:“真话?”

“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谁跟我说话,只要不是恶意,骂我都行。”

“我骂你干什么,我帮你,你啊,该开窍啦。”陈平原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去。正好韦春红亲自端了酱爆肥肠进来,陈平原索性道,“老板娘你也坐下听听。”

雷东宝看着陈平原,不懂他要说什么。韦春红忙笑道:“陈书记,我给您满上,这菜还行吗?”

“体己菜还能不行?我不跟着东宝来,都还吃不上。”陈平原在韦春红面前就没太随意,端起刚满上的杯子稍喝一口,才又道,“东宝,这几年,我一直看着你,对你这个人,我了解得清清楚楚。说白了,小雷家有今天,百分之八十是你雷东宝一手撑起来的,百分之二十是你手下四员大将的功劳,你这人缺心眼……”

“这不是骂人吗?”雷东宝竖起脖子不干了。

“是不是骂你,你听下去。你缺心眼,你下面四个,尤其是那个村长,一点不缺心眼。你缺心眼,村里赚钱就跟钱落在你自己口袋里一样高兴,这么多年,我看你也没拿到多少。他们几个可未必这么想吧。以前你们刚分配改革的时候,县里多少人反对,好像你们挖社会主义墙脚。现在看看,你们拿得其实不多,他们能没想法?”

不仅雷东宝,韦春红也被陈平原说呆了。陈平原看着两人的表情,冷笑道:“让我说中了。”

雷东宝立刻恍然,承认道:“对啊。铜厂刚出事那阵子人心有些乱,他们几个跟我说起,说他们担负的责任跟收入挂不上号。我让他们自己提出方案,可他们至今还没提出来,我忙得倒是忘了。”

陈平原拿筷子一指雷东宝,道:“关键问题就在这里。你让他们提的方案,是让他们提高提成比例,对不对?可你想过没有,分配方式这种东西,你容易建立,却不能打破。你们提高提成,势必造成别人减少提成。你们同村同门的,大家敢乱提吗?不怕被人骂死?他们拿出来的方案,就是提,也不敢提太多。我看他们心里想的是,与其背着骂名提一些,还不如不提。东宝,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彻底改变分配办法。”

“怎么变?”

陈平原看看韦春红,笑道:“再不变,老板娘挣的都要比你这个大支书多了。”

“早就是我赚得多了,别看他汽车来汽车去的,好看个门面。”韦春红受到提示,这才敢插话。

“对,这是实话,好看个门面。东宝,我给你个提示,比如你的养猪场,你可以伙同他们四个各岀一些钱投资个猪饲料厂,现成的技术,做出来首先有个你们猪场这样的大买家撑着,你说这厂能不挣钱?挣来就是你们自己五个人分。你们投的钱你们自己分红,谁也没话说。其他的,你比我更熟悉小雷家,你自己想主意吧。”

雷东宝一听,顿如醍醐灌顶,心中自我和公我两团子激烈打架。好久才道:“行吗?一次老书记自杀,一次上电解铜,一次铜厂爆炸,再一次台商不来投资,全村人民对别人有怨言,对我一句话都没有,我怎么能扔下他们?”

陈平原一愣,鼻子里哼出一声:“我们点到为止,别村的经验未必适合你。吃菜,这个甲鱼蛋是我的。”

陈平原好歹也是上司,即便是半退,可怎么也得保持着身份,今天能推心置腹到这份上,那是非常拿他雷东宝当兄弟了。雷东宝知道自己的不开窍惹恼了陈平原,忙好好敬了陈平原三杯,陈平原懒得理他,不过也知道雷东宝不是作假,这人就是那钝脑袋。

等陈平原吃完,雷东宝送他回家,再回店里,店里的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雷东宝呼啦一下就感觉酒劲上头了。

韦春红看见雷东宝进来,早憋了一肚子话了,见左右没人,忍不住道:“陈书记今晚还真是帮忙,你怎么想?”

“我还没想好。”

“你啊,就别硬撑着充好汉了,还说全村人民都支持你,你只有喝糊涂了,才会跟我喊你累死了,累死了。我以前还以为你这么累这么尽心,赚了多少的钞票,结婚了才知道你赚得还不如我。你啊,都像你这样,共产主义早实现了。”

雷东宝听了却是尴尬:“我什么时候喊了,你别瞎编,我喝醉的时候清醒着呢。”

“少来,下次录下来给你听,多的是机会。”

雷东宝发愣,脑袋里又斗争开了。他确实累,他担的责任确实大,小雷家确实全靠的他,按说他拿大份应该理直气壮。可是他以前说过要率领小雷家人共同致富,忽然他自己远远奔前面致富了,会不会对不起支持他的村民?可今天被陈平原一说,他的心有些动了。他难道真是缺心眼?对,凭什么他做那么多担那么多,拿的却没那么多。他想了又想,心思越来越活动。他立刻把陈平原的提示告诉士根,让士根召集其他三个先聚一下头,他听得电话里士根的声音都变了。

雷东宝早上起来,酒气消了,越发感觉陈平原的提议有问题。比如说饲料厂,养猪场用与其他厂一样的价钱进他们五个合作的厂的饲料,道理上完全说得通,可问题是,有些事是能讲道理的吗?全村老少会怎么看这件事?还有,雷东宝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他自信他有办法让全村人闭嘴,可他就是心虚,就跟偷东西似的心虚。

初夏的早晨来得早,雷东宝清早六点半回村子去,太阳已经晒得晃眼。回到村里,还得与那四个开碰头会,不知道那四个得怎么想,他心里难得地慌。他们四个,如陈平原所说,比他这个缺心眼的多点心眼。

可是,陈平原的建议又是诱惑太大,大到让人直想犯罪。

果然不出所料,村办里四员大将齐刷刷等着他。再看时间,还不到七点。而那四个,各个神色憔悴。

雷东宝心想,如果四个都强烈要求,他……他也干。但他此时一张胖脸不露一丝犹豫,更不能透露他的心虚。在谁面前,他都要雄赳赳气昂昂,包括在韦春红面前,这是他的习惯。

他坐下,照例他先说话,但大家面对他的询问面面相觑。士根叹了声气,道:“我们当然说好,可是,难题来了:你说厂子开在村里吧,大家天天看着眼红,哪天总得出事,即使不出事,这钱也挣得棘手。但厂子开到别处吧,我们难管,什么时候给掏空了都不知道,还是得出事。”

雷东宝难得爱听一次士根的否决:“你们昨晚说了半天就这意思?”

红伟看一眼士根:“我们昨晚没讨论岀结果,士根哥说影响不好,忠富想再看看,我和正明想先来个小搞搞。”

雷东宝看向士根,看了会儿士根泛青的眼圈,道:“士根哥心里很想?”

“谁都想,可想归想,做归做,大家都戳着我背脊骂,挣再多钱都没意思。”士根没否认。

忠富却道:“挣多点钱怎么会没意思?自古成王败寇,以前看不起个体户,现在上海姑娘争着嫁个体户。上海姑娘看中个体户什么?钱!没钱什么都是虚的。前几天铜厂刚炸的时候正明不敢回家,这几天呢?巴结正明还来不及。我不怕挨骂,我只怕政策变,什么时候说不许这不许那了,一下全部没收。”对于政策变化,忠富最直接的感受就是那次鱼塘被填,他虽然心中不再生气,可难免种下忐忑。

雷东宝对忠富说出来的话有感触:“我也是担心这个,别人指指戳戳不怕。我只知道一个道理,带领大伙儿集体致富,肯定没错。可……拿着村里的好处给自己赚大钱,肯定政策不让。正明,你还没说呢。”

正明看看大伙儿,小心地道:“书记,我不是对你的处分有异议。我只是想,我可以给罚十万,那我现在用最少的钱把登峰扩成最大,村里该怎么奖励我?村里肯定没法跟罚十万一样奖我十万,村里人会反对,那村里能不能想个变通的办法奖励我?我说的只是我的事,其实也适用到你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