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成家立业,收入稳定,住的是东海厂的市区宿舍,宋运辉给搞特权,硬是分给他妻子一套两室一厅的,现在他只等着妻子怀胎十月生个小子出来。宋运辉曾笑话他,说他现在一点浮躁的心都没了。是,他现在生活有盼头,有准头,还浮躁个头?不过他生活也有压力,他现在要给怀孕的妻子最好的营养和最愉快的心情,以后要给生出来的孩子最好的环境和最好的教育,也让孩子学宋运辉的女儿,活得跟小公主似的,他这爸爸得为儿女努力。
寻建祥笑眯眯地巡视完市场,又跟市场里摊户聊天了解生意动态。有他在,杨巡都不用操内部管理的心。
杨巡跟跑进自家家门似的跑进税务局,走进门这个办公室打个招呼,那个办公室打个招呼,几乎是全部招呼遍了,楼道里响彻大伙儿欢快的笑声了,杨巡才跑进他专管员的办公室。专管员看见他就笑,但笑眯眯地没说话。杨巡走过去二话没说就操凳子夹在专管员和一个胆怯的企业会计中间坐下,满不在乎地看看那会计,才对专管员道:“你看你,你看你,我不在,你一个春节就饿成这样子,前胸后背排骨都看不见啦。”
专管员哭笑不得:“啊呸,你才饿成一根条肉,扔巷子里狗都不理。”
“狗能不理吗,狗可爱舔我一口。哥们儿,我有个事情紧急着要来请教你,路上狗追着都不停一步。”
专管员立刻扬起严肃的脸,嘱咐先来的会计出去一会儿,听杨巡咨询买车的事。不等杨巡说完,专管员就轻轻一拍桌子,道:“你等着,我替你问问,有家单位那辆拉达有没有卖掉,好歹是进口车,哈哈,苏联的。”
杨巡笑道:“要还在,以后狗都别想舔到我了。”
专管员笑着作势要拿话筒扔杨巡,杨巡也是笑嘻嘻的,等着专管员打好电话问好情况,他就力邀专管员一起过去谈。正好也是下班铃响,两人说说笑笑地出去先吃饭喝酒,都没注意到走廊上那个先来一步的会计无奈的脸。
杨巡和专管员酒足饭饱后去到那家过去曾经辉煌过一阵子的集体单位,见那领导比较老实,等寒暄过后,带他来的专管员走了,杨巡就说什么都不肯付钱买车,硬是跟那领导谈下租车一年,一万五千块给那家单位入账,两千块私下给领导自己,大家倒是皆大欢喜。
回到市场,却见宋运辉在。他忙抢上前去问好斟茶。宋运辉见杨巡红光满面,略有酒意,再说大家也是熟络无拘,就随随便便问一句:“你今天忘戴黑纱了?”
杨巡默默将外面皮衣解开,露出戴在毛衣上的黑纱。寻建祥补充道:“有些人没事做,看小杨戴黑纱上门,恨不得刨根究底问得小杨哭出来。还有人更下作,嫌小杨晦气。”
宋运辉一愣,心想杨巡这小子也真是不容易。从寻建祥嘴里得知杨母对于杨巡的重要性,可是杨巡这么年轻的人却能把所有感情压在心底,见面总是让与他相处的人开心欢喜。宋运辉很想知道,杨巡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怎么想。
04
但眼前现实也不给宋运辉多想杨巡事情的时间,厂里打来电话报道一员工的情况,于是他又赶到医院,医院里有已经赶来的伤员家属,还有码头分管领导之一——老赵。幸好伤员没有大碍,看似口吐白沫,危险万分,其实主要还是癫痫引起的。宋运辉代表厂领导慰问几句,便放心带着老赵走出门诊,顺手就把车钥匙扔给老赵。
老赵拿了钥匙,禁不住嘀咕:“你全厂安插了多少眼线?我练车怎么让你知道了?”
宋运辉笑笑,没回答,等坐上车才道:“有人被你占着车,都怨声连天了,我还能不知道?”
老赵“嘿嘿”两声,却不敢说话。点火启动,上路开顺了,才一拍方向盘,道:“这车开着爽快,高,有劲。难怪马厂换皇冠,你还开旧车。”
“对,玩机械的都会喜欢。”
老赵一时闷住,众所周知,马厂的技术上不得台面。单是就人以群分而言,他其实更应与宋运辉靠拢。“我也玩机械。你说,码头十万火急的电话,哪次不是我跑去?我也要一辆。”
“我在考虑。机会也就这几天有,算是火线入党。等开工运行平稳了,老赵,就没你十万火急的事啦。”
“那干脆提拔一级不就得了?”
“老马捏着配置,提拔的事你自己跟老马说去。”
老赵一时无语,节前没被提拔的事还在眼前不远,老马怎么指望得上。他气的是老马当面跟他唉声叹气地说手中没权宋运辉当道,可转身却为任命投上关键一票,反而不如宋运辉跟他实打实。宋运辉再提老马,叫他如何回答?
车子里闷了好半天,宋运辉才道:“吊机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b方案,可人硬要a方案,你问我,我问谁?”
“我从呈上来的方案看,a方案不错啊……”
“不错个屁,那方案是给内陆码头用的,我们是海边,我们得考虑空气较高腐蚀性,还有台风。b方案是我从市气象局拿来历年气象资料,根据五十年一遇台风最大瞬间风力设计的,a那种花架子有什么用?”
“这问题说起来我得批评你,你这单枪匹马个人英雄主义的作风要不得。你有想法,有好的想法,为什么不拿到工作会议上讨论?现在你做一套,老黄做一套,眼下这么紧张的收工时期,你们怎么能如此浪费人力物力?”
“好,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老赵愤愤地把车子停到路边,才有可能腾出脑子好好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跟大家讨论?为什么你这么肯定?那是因为你们心中都有成见,都以为我没上我心中有疙瘩肯定要反老黄,不仅你这么想,码头谁都这么想,我现在做人有多难你知道吗?我说什么都有人猜测岀另一层意思,怀疑我对老黄心怀不轨。那你说,我们还怎么坐下来研究讨论,彼此取得谅解?”
宋运辉听了不由“哦”了一声,心说倒是有理。接过老赵递来的香烟,两人各自点上,闷了一会儿之后,宋运辉才道:“彼此彼此,你、老赵和其他人也一样这么看待我这个一向比马厂做更多事的人。事情非到自己头上才知苦痛。”
老赵愣住,再次无言以对。对,他几乎与宋运辉的处境一样,都是技术强悍的老二,都是被工作追得没时间婉转态度的老二。他以前怎么对宋运辉,今天他就没资格喊冤,他沉默上路。
宋运辉也不说,两人一直闷到东海。等车到办公楼下,宋运辉才拎起皮包,推门下车,顺口说一句:“这车你暂时用着,我不在你只能在厂里开,别开岀去,你没本儿。”
老赵愣了一下,看看手中刚拔出来的钥匙,再看看关门而去的宋运辉,继续无语,这一刻他的忠心发生动摇。
宋运辉回到办公室,秘书告诉他金州的水书记曾打来电话,宋运辉明白,水书记回到家了,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忙打电话过去,水书记精神还挺好,电话那头笑嘻嘻地道:“小宋,我没看错你。以前你有篇写给部属报刊的文章说,要把金州的宝贵经验在系统内发扬光大,你做得好啊!我看着都替你非常骄傲。”
宋运辉笑道:“那都是水书记一向对我从严要求,不过我也只敢到现在才请水书记过来看看,早先还担心挨水书记批评。”
水书记听了这话异常欣慰,笑道:“不要那么谦虚嘛。不过小宋,有一件事我要批评你,你现在虽然已经坐上主要领导位置,可在金州时候的工作作风还没改变,我在你办公室看了三天,看来你还没掌握领导技巧。你不能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啊,你要发动部下,激发他们的积极性,同时呢,那也是让他们获得成就感,说白了就是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做出让领导看在眼里的成绩了。你不行,你得放手,不要搞得跟诸葛亮一样鞠躬尽瘁,什么都抓自己手里,你这样下去,自己累死,手下人无法提升境界,无法培养出一个强有力的管理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