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父亲早逝,杨巡在家一向有长兄代父的倾向,他为家做了很多事,目的是为了弟弟妹妹们过得好,不用太多体会生活的苦难。而杨逦因为是最小,从来是他保护最多的,他真没想到杨逦信中措辞如此严厉。杨巡不由回想一下这三次回家取钱看到的母亲,不错,因为行色匆匆,都是当天到当天回,而且为了保护钱还带着寻建祥等人,都没在家过夜,确实没好好看看妈,但他总还是看到妈了,而且跟妈说了不少话。他搜遍记忆,情况哪儿就像杨逦说的那么严重了?妈说话走路依然开朗精神得很,妈也看上去挺满意借钱时候大伙儿的踊跃反响,哪来的憔悴?杨逦这丫头不知咋呼些什么,还采取实际行动呢,他都拦不住妈,凭杨逦怎么拦得住。他对妈的性格太清楚,他可以委托老莫帮助借钱,除非是妈不知道,但万一被妈知道他绕过她,妈会赶上来骂死他。借钱这种事,妈肯放手给别人?
再说,再过两个月,第一批借的钱将纷纷到期,而他暂时还没办法将刚刚建成的二期交付使用,意味着他暂时还拿不到租金交给妈妈,需要妈妈拆东墙补西墙,拿新借来的钱还第一批的债。这种事,别说他妈妈不放心交给别人如老莫,他也不会放心交给妈妈之外的任何人。对于杨逦的严厉指责,杨巡心中有气,他哪里是没心没肺好吃好睡着,最近天气热了,他经常与寻建祥两个累得一头扎工地里,有一次醒来,发现身下是一堆横七竖八的砖头,硌得全身疼痛,差点起不来。他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家?妈也是一样,维持一个家容易吗,供养两个大中专生容易吗?杨逦可知道,这城市的另一角,有一个村眼红他的市场,也赶紧批了农地准备建设新的集贸市场与他分庭抗礼,他若是没脑袋清楚快上那么一步,等人家集一村之财力建设起来,这个城市还有他杨巡混的地盘吗?他难,幸好还有妈妈知道。杨巡感慨,又感慨,感慨再三,终于决定不回杨逦的信。道理,妈妈肯定已经全说给杨逦了,无须他多说。而骂杨逦,那是他做不出来的,他难道还能跟最小的妹妹计较?再说,已经不读书那么多年,杨巡也懒得提笔写封类似杨逦的洋洋洒洒的信,太让人头大。
当然,他了解妈妈心里的压力,但很快,很快就会过去。夏天新建筑保养得快,很快就可以在九月左右投入使用,差不多就是北京亚运会开幕的时间,对了,到时他得拿亚运会做做文章。二期只要投入使用,钱就来了,很快,没多少天了。再等三期紧跟着完工投入使用,到那时,他算了一下,他手头现金会有很多,而市场这个巨大资产就将全部姓杨。
杨巡将妹妹的信塞进抽屉,杨逦的信并不会带给他什么阻挠,他依然会以自己的速度前进。当然,情势也逼着他必须如此飞速地前进。竞争一点不亚于将要举办的亚运会上的竞技运动,处处需要更高更快更强。
03
杨巡的奔跑还没到个头,东海项目的安装工作也是紧锣密鼓地开展着,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率先冲到终点。
宋运辉那是当仁不让的开工仪式嘉宾。他其实忙得分身乏术,但小雷家的电解铜项目不同以往,那意味着小雷家工业水平跃进一个新的台阶,他清楚雷东宝们对电解铜项目的感情,他岂有不去捧场的道理。但他实在是忙,只好周三下班就叫司机开车前去小雷家,他在车上睡一觉算是对付过去,大清早到的小雷家。
虽是清晨,节日气氛已经浓重,处处已经挂上大红横幅,地上遍插迎风彩旗。而进村的宽阔马路,已经变成绿荫匝地的林荫大道,路两边的樟树重重如华盖。宋运辉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对自己的司机感慨:“你看,农村比我们早发展一步。”
司机有些不服:“我们的也很好,更见规模,等我们的绿化长起来,一定不比报纸上拼命宣传的宝钢差。”
宋运辉笑笑,心说当然,他在当初的设计中充分借鉴了宝钢经验,除了考虑充分美化之外,还在植物的选择上选取吸附污染物质的种类,他有野心,要把东海项目搞成系统内的样板,即使目前情况进口国外设备不易,他依然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着眼,提高东海项目的档次。
宋运辉看看时间,没先去雷东宝家,而是转到铜厂。远远看到的时候已经觉得很不同,附近的养猪场房子,原先看着还觉得成排成行,很有规模,现在与铜厂对比着,只显低矮老旧。而登峰厂的电线车间更不入眼,当年条件受限,车间都是只有屋顶屋柱,透风透雨,简陋得像鸭棚子。相比之下,铜厂简直齐整得不像是一个国度的。
铜厂现场却是由不相干的红伟在连夜指挥最后的清扫工作,虽然红伟见到宋运辉很是高兴,可是言语间颇多怨气,铜厂的开工让红伟有了靠边站的感觉,他手下实业的规模已经大大不如正明的,红伟本来就脸上挂不住,又被雷东宝指派着扫尾,难免怨雷东宝厚此薄彼。
宋运辉听得出来,却没顺着红伟的牢骚说下去,与红伟天南地北扯几句后,指着一只银灰色大罐问:“这是重油罐?外面怎么没造一圈水泥围堰?”
红伟道:“不知道,施工图纸都是设备制造厂提供的,我明天跟正明提一下。”
宋运辉道:“这事一定得注意着点,水泥围堰的设计直径与高度,要正好能挡住一罐重油万一泄漏的体积。还有这种小灭火器也没用,得换大号的。烧油跟养猪场以前烧煤又是不一样,需要留意的事情很多。”
红伟嘀咕:“记着了,我会提醒正明,这小年轻,做起事来着三不着四。”
宋运辉对设备不清楚,只能大致看看,却已经看出几个小小的安全问题,心中真是有些替小雷家担忧。不知道他看不懂的设备下面,又会潜伏着些什么危机呢?他一时也高兴不起来了,问道:“还没找到合适的工程师吗?”
红伟叹气:“有一个,专管电解的,退休老工程师了,技术是没话说的。老工程师脾气好,跟正明合得来。有些年纪轻的工程师,听说跟正明接触几次后,都找各种借口不来了。不过好在我们自己的工人出去培训三个月已经够格,还有我们自己掏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也毕业派上用场了。这儿有问题?”
宋运辉忙笑道:“没,没,我总算看到我熟悉的。这炉子是烧重油的?我们动力车间也烧重油,差不多的油枪。这儿没什么问题,感觉得岀,车间主体设备的安装配备比较科学合理。”
红伟笑笑:“我也不大懂,现在只有正明最懂。这个项目终于好了,再不开工我们村都快给榨干了。但愿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先把欠我预制品厂的水泥砖头钱都还上。呵呵,应该很快的。”
宋运辉一笑,依然对红伟口气中的怨气不搭腔,只就事论事地闲扯着,红伟见此就不再多说。宋运辉心里想,一个大项目肯定招很多人的怨,怨的人无可厚非,被怨的人也可能无可厚非,很多时候只是一些观念冲突,他大可不必临时来一趟就充包公断案。不过会提醒雷东宝适时化解一下大家的怨气。但他估计雷东宝不会太听他的提醒,雷东宝从来都不耐烦做思想工作,还不如跟士根说。
一会儿工夫,扫尾工作如期结束,宋运辉让不熟悉路的司机歇息,自己开车载着红伟去住宅区,上车下车对红伟很是周到,红伟脑子活络得紧,岂会看不出来,心下很是感动,说什么都要拉司机去他家睡觉。
村子很快就热闹起来。穿白衬衫蓝裤子敲队鼓的少先队员来了,小雷家自家的大红鼓又抬岀来了。主席台铺上大红围裙样子出来了。麦克风一次次被弹响,大喇叭里一次次传出“喂喂”的测试声。再过一会儿,领导同志们来了,于是宋运辉就不再有时间旁观,他现在也是地位显赫的领导同志,同志见同志,话儿说不完。
让宋运辉捏一把汗的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设备能否正常运转、生产出合格产品。他太清楚设备启动那一刻可能会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故,那样的一刻他已经经历多次,他对那一刻的要求是,只要设备转得顺利,肉眼看着稍微像样的产品能出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故都不发生,那就是可以打满分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