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东宝把端在嘴边的饭碗又放回膝上,侧脸看着正明思索良久,看得正明手脚都快开始冒出寒意,才道:“你既然想周全了,干吗前面不告诉我?”
“我说话说一半都被你抢话头了,我又不能跟你比嗓门。”正明是惊弓之鸟,前两年刚做上厂长,乱得意,乱抢话,曾挨急眼了的雷东宝劈胸一拳头。以后他哪还敢抢话,但见雷东宝又有捧起饭碗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书记,饭都凉了,热热再吃,你胃不好。”要是雷东宝家有保姆,正明肯定会让保姆来一碗汤,就这么白干饭上放几块风鸡肉,喉咙还不被卡死。
雷东宝索性放下饭碗,道:“我看第一个问题我们不用考虑,大邱庄是乡镇集体,他们敢干铁,我们就敢干铜。我看你做两手准备,废铜也收,粗铜也买,哪种便宜用哪种。你尽管放手搞,出事情有我顶着。”
“行。我明天就开始打听着,挖几个收废铜烂铁的过来,要他们开始做起来。”
“正明,你这就小家子气了。我们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这几天你就把那几个小电解铜叫来,给他们开会,通知他们准备改行,以后由我们来做电解铜。他们还想发财,以后改做收购废铜。”
正明喃喃道:“他们还不跟我们打起来?”
“怕他,小雷家人都吃干饭的啊,一人一拳头都能砸死他们。要他们自己拎清。”
正明心里斥道“霸道霸道”,不知道到时那些小电解铜作坊会怎么跟他造反,可又不能不听雷东宝的。
雷东宝不等正明讪笑着开口,就抢着道:“你立即去了解设备要多少钱,写个具体报告上来,我这几天趁春节正好跟他们领导们提提。另外我们现在小雷家人钱多,大家自己掏钱,村里给他们比银行贷款利息还高一点,比存款利息高不少的利息,正好肥水……肥水那个落在自己口袋里。你去办吧。不过跟你有言在先,借村民借银行的钱,别想让红伟忠富他们帮你还,都得你登峰自己还。”
“那是,那肯定是。”正明想到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真是满心欢喜,“书记,我已经问了,有些锅炉、电解槽之类的设备都要定做,因为要用到行车,厂房也需要请人特别设计,我们一定得抓紧,否则今年底可能都没法安装。”
“这回的房子要求这么高?不能只用一只屋顶几根柱子?”
“不行,电解液纯度一定得保证,否则做出来的铜又不纯了。”
“行,正明你这主意想得好,你只要主意好,我一定支持你。你这两年跟着大学读书真没白读,很有出息了。”
正明被表扬得飞飞的:“那也得书记肯放手让我做啊。”
“忠富也没白学,他现在比你先下手一步,走的步子也比你稳,而且现在已经岀成绩。你年轻,要赶上,你给我没日没夜地干。”
正明得令而去,雷东宝一点不肯闲着,也后脚跟岀,转去旁边的士根家。他自己最清楚,他前面大刀阔斧,可后面需要士根运筹帷幄,细敲算盘摆平方方面面,士根是他的诸葛亮。
士根中午因为传言的事与雷东宝说得不舒服,感觉雷东宝有些太盛气凌人,回家心里正堵着。这会儿见雷东宝上门没事人一般抓住他商议村里最隐秘的事,而且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谈,什么看法什么设想都直言,依然细节上不很讲究,得他士根来做决断,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士根一手掌握小雷家的财政大权,士根心下顿时又归顺了。心说自己肯定是太敏感了,雷东宝倒一直是个赤诚的爽快人,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又何必被别人风言风语搞得自己不舒服。
士根不好意思之下,就把自己的内疚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没劝慰也没开解士根,只是说他把士根放在最要紧位置,也是最信任位置。如果士根都不能信,都要反他,他没别的,一刀子捅了士根,也捅了自己,大家啥都别干了,最要紧的两个都内斗了,大家还干个啥。士根心领神会,羞愧于自己的多疑。
春节又来了,小雷家发起吃的用的东西来,用别个村的话来说,那是要用手拉车往家里拉的。
尼罗罗非鱼和福寿螺都上市了,批量很少,意思意思地往市面上投放了一些。人家都当鲫鱼认,贪新鲜买几条回家,一会儿就没了。买福寿螺的人反而少,到了春节还剩下不少。因为吃过的人都口口相传说福寿螺不很好吃。令忠富一边儿是喜一边儿是愁,不知拿那么会长的福寿螺怎么办才好。
03
老徐倒是说一不二,说帮忙,元旦后第三天就一个电话叫宋运辉去他的办公室,跟宋运辉订下新的方案。老徐是个内行人,内行人看到寻常项目激动不起来。他据此揣摩更高领导层的意思,让宋运辉把计划上升一个阶梯,使之更先进、更独到、更不可替代。他跟宋运辉闭门研究一周,简直是从每一个细节里抠字眼,务使拿出去的新方案既给人耳目一新,又真抓实干的感觉。
老徐是刚从国外学习回来的,宋运辉幸好一直在看国外的书,又因出口工作接触外部思想很多,两人的想法很能合拍,合作愉快。其间,宋运辉慢慢从进出老徐办公室过程中感知,老徐返回北京后仕途并不顺利,升迁不快,没达到下去基层获得实战资历回来,曲线救国的实际目的。老徐也坦率相告,他需要想方设法争取他支持的某些工程计划尽快上马。宋运辉明白,这是要出政绩的意思。
宋运辉只知道以前水书记告诉他,老徐是高干子弟,他不便打听老徐家有多高干,但从现状来看,似乎老老徐并不能帮上老徐的忙。反而是他与老徐互惠互利,合作出击。老徐还直言,这是他宋运辉接触高层的难得机会,千万想方设法,争取冒头出面获取印象分。老徐也帮着他露脸,老徐懂得上面办事的方式方法,宋运辉得益匪浅。
由此,宋运辉设法绕过了老马。有时,是老徐带着他上门拜访,有时是老徐指点他找部里的谁出面一起拜访,有时则是要宋运辉自己递介绍信上去等候召见。老徐的安排密集紧凑,又卓有成效,两人研究的方案框架获得高层一致兴趣。眼看着春节一日日地临近,宋运辉一日日地拖延回家时间,可他也眼看着项目获得批准的可能性一日日加大。
直到阴历十二月二十九那天,他才打包回家。他先回金州。到达金州,已经是大年初一。程开颜自看见宋运辉那一刻起已经哭了,一直哭回家里。没想到宋引还认识爸爸,见面就呼啸着扑过来喊着要爸爸抱,宋运辉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坐下吃饭都不舍得放开女儿,他原先一直忧心着女儿可别“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引得程开颜妈说这父女俩就是有缘分。
从岳父嘴里,宋运辉了解到金州的麻烦事起码在表面上告一段落。水书记虽然临近退休,可已经问上面拿了个顾问的位置,够他发挥,够他退而不休。闵的绯闻因此由水书记在有关会议上亲口否认,水书记并严斥有人造谣中伤的不良行径,誓言如经查实有人造谣,严惩不贷。程父说,等春节过后,水书记会先退让岀厂长职位,让闵代理厂长。交易就这么基本算完成了。
宋运辉不能不用在武侠书上看到的一个名词来形容水书记:大内高手。这一段时间与老徐相处下来,感觉老徐也是大内高手,不过,老徐本人风雅,因此拿出来的手法姿势漂亮。虽然宋运辉清楚,那都是权谋,本质并无不同,但他更愿意甚至希望向老徐学得一二散手。
夜晚,宋引睡后,才是小夫妻单独相处的时间。程开颜张开手臂转了个圈,一定要宋运辉看她身上穿的淡紫色套装美不美。宋运辉看到有着厚厚垫肩的套装里面一件雪白兔毛圆领毛衣,下面是一步裙和肉色厚长袜,感觉这等装扮在哪儿见过,一拍脑袋才想起,不正是风靡一时的香港连续剧里面演员穿的吗?程开颜得到丈夫表扬,大喜,把自己打算就穿着这套衣服跟宋运辉回宋家的想法说了出来,宋运辉说那行吗,还不冻死,老家又没暖气。程开颜得意地笑,取出她去年买的健美裤,外面套上长袜穿正好,原来人定胜天,健美裤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