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雷东宝并不是个宋运辉那样喜欢想个究竟的人,心里怪异就怪异了,反正又死不了人。后来想起来就去一趟,摩托车一响,转眼就到。韦春红爱他,真是把他当宝贝一样,再说最近甲肝闹得饭店生意不好,韦春红就千方百计做好吃的补的给雷东宝享用。雷东宝却并没觉得太优遇,对他好的人太多了,千方百计想拍他马屁的人太多,反而显不出韦春红对他的好。只是,来了几次后,心中那种怪异感觉渐渐消失,慢慢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好像韦春红饭店就是他另一个窝。而韦春红开着饭店,见过的人多,见过的世面也多,雷东宝说什么她都能应声儿,又是方方面面都把雷东宝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雷东宝即使有脾气地来,她也能让他消了气地走。不知不觉地,雷东宝有什么话,便与韦春红商量起来。不再是原来的吃完晚饭上床,吃完早餐离开,两人话挺多。但是韦春红也听到了她最不爱听的话,雷东宝明确告诉她,他不会再娶。
宋运辉来的时候,雷东宝对他一如既往。对于宋运辉的帮忙要求,雷东宝全力以赴,找上县卫生局长帮他作弊。等宋运辉下火车,雷东宝叫车接上宋家一家,就笑嘻嘻地把病假条病历卡送上。宋运辉也笑嘻嘻地收下,就宋母嘀咕说也不怕不吉利,什么都可以作假,哪有甲肝这种事也要赶时髦的。
等到了宋家,雷东宝拿出两包烟打发走司机,进来帮忙拎水冲地,这才问拖地的宋运辉:“你电话里跟我说啥?你这是跟你们总厂副厂长闹矛盾?闹矛盾不会当面说清楚?搞那么多花头干啥?你这人腻歪不腻歪?”
宋运辉耐心解释:“我跟你不一样,我如果是光棍一个,遇到欺压还不拍桌顶了,就像我以前室友说的,不行就天天上领导家打门去。可我现在不行,我岳家都是金州职工,我顶得住,他们顶得住吗?只有迂回一些,让各方都获得好处。”
雷东宝鄙夷地道:“多不爽气,你说你那些工夫,拿来痛快赚钱多好。为那几张工资,值得吗?”
宋运辉叹了声气:“总有一天会值,我不信那么大规模的国有经济会一直不济事,我不信那么不正常的脑体倒挂会持续。你听说东欧苏联那边的改革了吗?”
“不管,我们管好自己家的事。你来得正好,你还记得那个市电缆厂吗?哼,春节后就一直停工,没开门过,彻底被我打垮,你说,我买下那家厂,怎么样?”
宋运辉见雷东宝不跟他讨论国企的优越性,可他现在心头有股气,不说不快,于是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其实你别说我们工资低,我们前年以来涨工资幅度还是不小的,总体来说,比农村平均水平要高,当然跟你不能比,你是带头人。”
“那你怎么还钱不够用?”
“我生活奢侈,呵呵。我的钱,很多花在精神文明建设上,我喜欢华而不实。说你的吧。”
“什么意思,你自己说舒服了,才轮到我说?”
“你嗓门大性子急,我常让着你,你偶尔不能让着我?”
“都是我在让你吧?连你姐都一直要我让着你。”
“你什么时候让过我?都是我据理力争。”
还是旁边宋母说了句公道话:“东宝一向说一不二,只有跟我们家小辉才有商有量。”
雷东宝立刻道:“听到没?听到没?就你一个不讲理的。快跟我讨论电缆厂。”
“你别钻进那家厂拔不出来好不好?那家厂都一些老工人老设备,效率没你登峰的高,个个都是磨洋工揩公家油的好手,那家设备生产效率也肯定不如你们登峰,你开了那么多年村办厂,总不会不知道好设备坏设备对成本影响有多大。那种几十年没换的设备现在能用吗?维修都能赔死你。”
“你话是说得没错,可你态度不能好一点?”
“我听你说那家厂就来气,别钻牛角尖,别意气用事,行吗?那种厂,你承包,还是买?买,等于买堆废铜烂铁;承包,你跟那帮工人以后有的是对抗,走着瞧吧。”
“怎么会是废铁?你看以前他们赔给我的那套电线设备,现在我们不还用着?”
“好用不好用,大不相同。我刚在跟你说东欧改革你还不要听,匈牙利有本书,讲的是短缺经济,什么叫短缺经济?就是我们国家现在这样,大家加工资了,有钱,都想好吃好用了,可市面上东西没多多少,所以什么东西做出来都有人买,好的坏的都卖得出去,只要不凭票,还都能抢光,价格还一个劲地涨。可这现象不会持续太久,中央一直在计划大上消费产业,今年我们系统的投资就比前两年超几倍。等这些新设备上马了,市面上东西就得多了。我看美国的书里说,到时候群众买东西,就得比较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便宜,价廉物美的人家才买。产品便宜,取决于成本降低,首先是原料,比如说你进的铜线价格比人家低,你电线卖出去也能便宜一些。还有就是生产中用的水电人工等运行成本。运行成本低,又产生差价优势,你就能比其他厂家多赚。再说回那家市电缆厂,那么老的设备,动力部分单位耗电量不会小,而且老设备配备人工多,一个月开的工资比寻常的多,一样的电线生产出来,它运行成本特别高,结果你说还哪里赚?你现在那套旧设备混在新设备里,没好好计算一下成本,谁知道它赚钱还是赔本。那家市电缆厂的就很明显了,它全是旧设备,成本高,打不过你们,这才会关闭,它是国营企业也没用,国家现在没那么多钱给他们。那样一家赔本的厂你要来干吗?等着以后经济不短缺了,你赔本?”
雷东宝虽然放下手中活计,仔细听宋运辉解释,可依然听得云里雾里,里面新名词太多了。他毫不犹豫地道:“回头你住我家去跟我好好解释,别吊着卖的样子。哎,你们晚上吃什么?”
宋运辉看看手表,笑道:“急什么,粮站关门还早。”
“菜呢?菜有没?”
“有,金州带了点来,放桌上。就知道菜场下午没菜。”
雷东宝过去一看,嚷道:“哪够吃,自行车给我,我回家去拿一趟。”
宋母正擦着楼梯,听见了忙道:“东宝别忙,我看见后院杂草堆里长着几棵青菜,等下摘来放个汤,管够。”
雷东宝这才作罢,自觉摘下墙上挂着的自行车,充气了听听有咝咝漏气声,就拔出气门芯换新的,再打气进去,就没声音了。晚上吃了晚饭,雷东宝就骑着自行车回家。骑惯了摩托车,骑自行车真是慢岀鸟来。而且自行车放置的时间长了,可能内胎老化,骑到家里正好差不多泄完气,骑得眼下胖乎乎的雷东宝那个累。
宋运辉周日周一帮着父母清理房子后院,又教了一向老实巴交的父母金州如果来人“探病”该如何应付,周一晚上才坐上雷东宝的摩托车去小雷家。
雷东宝的新房子,宋运辉还是第一次来,一进门看见四壁雪白,空空荡荡,就忍不住笑,这就叫大而无当。雷母看见宋运辉来,客气得不得了,捧岀体己奶糖给宋运辉吃。现在雷家钱多,她糖吃得饱,再也不用稀罕地藏着掖着了。宋运辉还记得以前陪姐姐买电视时姐姐低血糖晕倒,看见雷母拿出来的糖,心里百感交集。
那边厢,雷东宝却打开窗户,大吼四声:“士根哥,红伟,忠富,正明。”其他什么都没有,却在静夜里嗡嗡生出回响。宋运辉不由得笑道:“急什么,拿我当长工使啊,你这周扒皮。”
雷东宝一点没否认他的“恶霸地主用心”,笑道:“谁知道你能住几天,不把你吃干榨尽了,怎么能放你走?”
宋运辉很是感慨:“一到你这里,浑身都是干劲,跟在金州完全不一样,我在金州全凭良心做事。”
雷东宝不屑:“这话我听都不要听,这边好,你倒是反岀金州?”
宋运辉笑道:“又来了。金州有金州的好。在金州可惜是我使不上劲,我官太小,说话没份,我想发挥,还得等别人发善心。这不,我跟领导闹脾气躲你这儿来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