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卿也笑:“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别为难我,我还在金州。”
虞山卿又是笑:“你这么明白的人,何必还待在金州受气?刚才这一通电话,你不知道我多扬眉吐气。树挪死,人挪活……”
宋运辉不欲听这些,有些事,多知道多麻烦:“你这棵活树现在安家在哪里?户口怎么办?电话多少?”
虞山卿心领神会:“你也想挪窝了?我现在定居市区,户口和我爱人的工作都是闵和水一起帮忙解决,你想不到吧?这都得感谢你劝我好合好散。你如果想出来,更方便,闵肯定是敲锣打鼓给你最好安置,只要你点头答应离开金州,这世上多的是武大郎。”
“那倒是。怎么样,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倒爷,呵呵,倒爷。以后还得拜托你这个体制内的干部多多关照。你这人有前途,我得事先打好桩基。”
宋运辉听了笑道:“吃我豆腐,我朝不保夕呢。”
“哎,小宋,跟你说句实心实意的话,算是报答你年前实心实意劝我自动辞职离开。你这人性格适合做实事,做大企业。我出来只有天地更宽,可你出来就不容易找到施展的舞台喽。你还是找机会跟闵沟通,力陈利弊,该伏小就伏,别一身臭文人傲骨。我这话,你爱听听。来,拿支笔记一下我电话。”
宋运辉真是没想到,虞山卿出去后反而做人说话光明正大,后面说起他的倒爷计划来头头是道,这又是与雷东宝不一样的天地,估计与杨巡之类的小倒爷也有所不同。看来,以前在金州还真是憋屈了虞山卿,在金州的官僚体制下,虞山卿是高拜低踩,但在广阔的市场体制下,虞山卿却是灵活机动,一样的性格,放到不一样的环境,结岀不同的果实。橘生淮北为枳。那么他自己在这样的官僚体制之下,以后会变得如何?宋运辉觉得自己已经变化很多。
不过,宋运辉还正准备年后与闵厂长谈谈,与虞山卿建议的一样,他不能继续被动。不为别的,而是他实在不忍心看岳父老大一把年纪,为了他的事热面孔贴人家冷屁股。他现在已经不大跟岳父商量前途的事,他觉得岳父的辉煌岁月已经随着金州的改朝换代消逝了,别再让岳父做力所不能及的事,他的事,他自己解决。
程开颜看宋运辉与虞山卿说得那么好,奇道:“你怎么与虞山卿越来越要好?”
“谁都不是大奸大恶。”宋运辉自己也有丝感慨。
“可是,你们不是钩心斗角过吗?他以前多欺负你。”
宋运辉禁不住笑,在程开颜的世界里,黑还是黑,白还是白:“放心,我不会与虞山卿同流合污。对了,过完年,你答应我到夜校学日语的,书本呢?我前儿给你买的书本和磁带呢?”
程开颜立刻可怜兮兮地道:“我学英语行吗?不懂你还可以教我。”
“我学英语,你学一门日语,以后可以互补。回头我有时间跟你一起学,别怕。”
程开颜小声道:“不学行吗?我幼儿园又不用日语。”
宋运辉只得稍微严厉一点:“不许偷懒,多学一门知识,多长一份智慧,学来都是你自己的。”
“可我电大学的财务一点没用。”程开颜只敢小声抗议,也自知理亏,但希望最好还是抗议成功。
宋运辉当然知道程开颜想的是什么:“别偷懒。小引已经大了,再说爸妈也在,你有时间应该充充电,多看看书,别成天琼瑶岑凯伦。没有商量,开学就上夜校。现在条件够好,夜校都开到总厂里面来了。”
程开颜好生头痛,气得敲了不讲情面的宋运辉一拳,回头找女儿玩。宋运辉老是不顾她的感受,不像她爸那样好说话,又不是天下人各个都像他一样学什么都成。
过完年,宋运辉果然盯着程开颜学日语,他再忙,也要早上抽出一些时间听着录音机跟程开颜的进度。晚上回来有时还得教程开颜几个发音,程开颜尤其是记不清那些片假名。宋运辉有时候工作累,见程开颜屡教不会,不免有些火气,可他才一上火,程开颜就开始眼泪汪汪,宋引跟着放声大哭,于是一家人都指责宋运辉。程开颜后来条件反射,一看见日语就头痛,就越从心里排斥,越学不进去。搞得没一个月,宋运辉心灰意冷地放手,反而他自己又跟着磁带学下去。他一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对于程开颜的不求上进,他挺无力。
偏偏这时候梁思申电话里说起她从中学开始学起的法语现在已经能派上用场,说她作为医院的志愿者,现在可以帮助说中文和法语的外籍人士,休息时间常被捉差,很有成就感。宋运辉想到自己不思进取的妻子,无法不摇头。
而人们自春节后就开始传言,能干的虞山卿毅然辞职下海,更能干的宋运辉既然与闵厂长关系不佳,估计更有下海的可能。宋运辉原以为不过是空穴来风,这金州总厂传统就是闲着没事干,喜欢传话。可没想到不到一个月,三人成虎,竟影响到了工作。
那是一次在技改组仪表小组的讨论会上。宋运辉对仪器仪表不是很熟,他无法在仪表组做到权威,但他根据性价比选择最终设计,一般做总指挥的思路就是如此。但在一种传感器的选择上,仪表分组的工程师竭力提议选用一种高级传感器,而宋运辉却认为配置过高,没必要高配低用。那位仪表分组的工程师情急之下,指责宋运辉没长远眼光,不能因为自己很快将挪屁股走人,而只顾眼前好看。宋运辉当时直斥无稽之谈,并强行根据综合评分,选定他指定的传感器。但没想到这个会议传出去,却变成宋运辉面对责问无言以对。这种传闻,极大地影响了宋运辉周围从新车间带岀来的年轻铁杆们的积极性。
宋运辉心里很烦,他需要倾诉,需要有个人做只进不出的耳朵。可他找不到那样的人,他蹿得太快,身边都找不到可以坐下来说知心话的老友。程开颜倒是有两只忠实的耳朵,可程开颜提出的疑问只会让宋运辉更加心烦得吐血。他这时倒是有点想念虞山卿,后期已知无法与他竞争的虞山卿一直与他同声共气,但宋运辉更怀念寻建祥,那个倾心相交的热血朋友。
偏偏这个时候程开颜还跟他闹学不学日语,宋运辉情绪极差之下,虽然依旧能够控制自己不说伤人的话,可眼光中无法克制流露岀的鄙夷,令一向对自己与宋运辉的巨大差距极其自卑的程开颜异常敏感,导致程开颜经常对着已经扔下的日语书本哭泣流泪。闹得宋季山夫妇这两个息事宁人一辈子的老人一致认定是儿子欺负儿媳,要宋运辉不许再逼程开颜学日语,宋运辉真是无语问苍天。
程开颜回家找母亲诉说,程母本来还生气女婿不讲理,可问到后来,女婿没说一句重话,亲家都帮着骂女婿,程母都不知道女婿错在哪儿。可程母又不舍得批评自己的女儿,只有背后找宋运辉给几句软话,希望宋运辉对程开颜网开一面,不要要求过高。
宋运辉在沉闷之中,决定突围。找个夜晚,晚饭后敲上水书记的门。虽然这是他和闵的事,可程序走来,第一个还是得找水书记。
水书记对于宋运辉的上门并不是很惊讶,水夫人开门迎进宋运辉,就笑着说:“你看,到底是小伙子,天还没入春呢,就只穿单衣毛衣了。”
“年纪轻啊,全总厂处级以上干部个个皱纹白发,就小宋一个鲜活。遇到什么事了?最近技改这么忙,你还有时间串门?这儿坐。”水书记家的沙发已换,换成不知真皮还是人造革的黑色沙发。
宋运辉坐下微笑道:“是的,最近满脑子都是技改,筷子常当铅笔使。我才做这么点小事好像就要嚷得全厂都知道似的,可见还是能力不够。”
“已经够好了,你丈人老头不晓得多满意。小宋,开门见山吧。”
宋运辉这会儿见水书记已经不同于刚进厂的时候,现在坐下说话已经胸有成竹:“水书记,这事还真是与我丈人有关。有些事我因为钻在技改里面,脑子没法分散思考,反而考虑得少,可总让我丈人为我操心,我真是过意不去。所以找上水书记,得麻烦水书记帮我开个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