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师走到了我的身旁,他体贴地对我说:
“你捏紧一点,这样就会融化得快一点。”
一直到下课,雪球都没怎么融化。老师夹着讲义从我身旁走出去后,同学们全围了上来。他们的询问和雪球何时才能融化的议论,无疑加重了我的悲哀,委屈得差点要让我哭了。国庆和刘小青气势汹汹地走到那个女同学课桌前,大骂她是叛徒、是走狗。那可怜的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她整理了书包后站起来就往外走,说是要去告诉老师。国庆和刘小青没想到她又用上这一招,赶紧拉住她拼命求饶认罪。这时我的手完全麻木了,就如两根冰棍一样,雪球毫无知觉地掉落在地,开放出了满地的雪花。雪球的破碎让我极其害怕,我就和满地的雪花那样哇哇哭了起来,同时恳求身旁的同学能够证明我:
“我不是有意的,你们都看到的,我不是有意的。”
我们老师的权威并不是建立在准确的判断上,而是紧随其后的那种严厉的独特的惩罚。他判断是非简直太随心所欲了,正因为这样,他的处罚总是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来到,并且变幻莫测。他从没有重复过自己的处罚,我在孙荡小学的四年生活证明了这一点。他在这方面表现了卓越的才华和出众的想象力。这就是我们一见到他就胆战心惊的全部缘故。
有一次我们十来个同学在操场上扔皮球,不小心打碎了教室的窗玻璃。那一次老师对我们的处罚是最轻的,由于我事先根本就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接受处罚,我就进行了一次软弱无力的反抗。
我依然记得当时打破玻璃的那个同学的可怜神态,老师还没有跨进教室,他就呜呜地乱哭了,他已从想象中看到自己受罚时的可怕情景。后来老师进来了,他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我怀疑他一旦得到处罚学生的机会就会深感愉快。和以前一样,他总是做出出乎我们意料的决定,他没有像我们认为的那样,直接去处罚那个同学,而是让所有参加扔皮球的同学举起手来,我们举起了手。他就说:
“你们每人写一份检查。”
当时我真是万分吃惊,其实这是老师的一贯作风。我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什么也让我写检查?我的心里出现了反抗的声音——我不写,这是我第一次反抗成年人,而且是反抗这个让所有学生不寒而栗的老师。
我努力使自己勇敢,心里还是一阵阵发虚。下课后我极力鼓动受罚的同学和我一样反抗老师。他们在表达自己不满时和我一样激动,可一旦说到拒绝写检查,他们全部吞吞吐吐了。到头来国庆还装得满不在乎地对我说:
“现在写检查没关系,现在我们还没有档案,以后工作了就不能写,检查要进档案的。”
于是孤立的我,经历了也许是我一生中勇敢的时刻,我大声告诉他们:无论怎样我都不写。我站在教室的角落里,看到众多的同学都吃惊地望着自己。我虚荣的激动使我声音颤抖。极不牢靠的兴奋,让我感到自己,一个十岁的孩子拥有了真理。是的,我是对的。老师自己也说过,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缺点。
“老师也会有错的时候。”
我这样告诉大家。
整整一天我都陶醉在对自己的欣赏之中,我还是一个孩子,可我已经能够看到成年人的缺点了。我的想象开始展翅飞翔,我布置了这样的场景,老师和我在课堂上进行了争论,我那时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因为我有真理的支持。老师尽管也能言善辩,可他没有真理的支持,最后当然是他输了。他令人激动地承认了这一点,并且用美丽的词语称赞我。所有的女同学都崇敬地望着我,当然也包括所有的男同学,并且用美丽的词语称赞我。那时我已经能够感受被女孩子喜爱时的那种幸福了。这种时候我的想象必须终止了,我已经热泪盈眶。我要让想象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地方,从而让自己一遍遍周而复始地品尝这激动无比的幸福。
在我情绪最为高涨的时候,我们的老师显得十分冷静,他对我不闻不问。我逐渐变得忐忑不安,禁不住吓唬自己,会不会是老师正确呢?毕竟那时候我也在扔皮球,如果不是我扔给刘小青,刘小青再扔给了他,他又怎么会扔出去打碎了玻璃?我的思维开始了可怕的延伸,到头来我整日忧心忡忡,哪还敢在课堂上和老师争论。
自信的恢复是来自于李秀英的帮助。有一次我在擦玻璃时,终于忍不住去问李秀英,我是不是可以在操场上玩扔皮球。李秀英说当然可以。接着我继续问,如果我们中间有个同学打碎了玻璃,我有没有错。她这次的回答更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