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公堂冤业多,无如讼口惑人何。
上官比及回心转,一顿严刑已受过。
这四句诗说听讼之难,假如两边说来都是有理,少不得要看那一边理胜一分的,听他。及至有恁般理的,未必有恁般事。即如胡员外当堂一番说辨,何等可听!知府为此将焦玉和巡军一同提打,谁知都是冤枉。所以坐公堂的,切不可自恃聪察,轻易用刑。
闲话休题,且说那胡永儿见憨哥中箭跌下去了,便口中念念有词,从空便起。独自个回到家中,想道:“失了憨哥,住在这里不成了。爹爹妈妈家中,也不好去得,如何是好?想起成亲之夜,梦见圣姑姑与我说道:此非你安身之处,若有急难,可来郑州寻找。现今无处着身,不若去郑州投奔圣姑姑,看是如何。”
当下穿了几件随身衣服,带了随法物。依旧跨了凳子,从空而出,直到野地无人处,渐渐下来撇下凳子,独立一个取路而行。此时天色方明,恰好遇见旧时从他读书的陈学究先生,陈善。从乡里赶早入城,有些事干。认得是女学生胡永儿,吃了一惊,问道:“贤弟为何独行至此,爹爹妈妈何在?”永儿道了万福,答道:“奴家为夫家遭难,只身逃出,不及对爹妈说知了。”身边取出一个白土做就光光滑滑的小方枕儿,递与陈学究道:“有烦师父将此枕儿寄与我家爹妈,聊表挂念。此乃九天游仙枕,悦人魂梦,枕之百病俱除,师父是必寄去。”陈学究接了在手,问道:“贤弟!如今往那里去?”胡永儿指着前面:“有个亲眷在前面,等我同到他家去。”陈学究抬向前面望时,永儿使个隐身法,忽然不见了。
陈善把眼睛一抹,噀了一口唾,叫声“见鬼!”莫非永儿已死,方才精魂出现么!这泥做的枕儿,分明不是阳间用的。欲待抛弃了,又想道:“他特地寄与爹妈,再三叮咛。难道是鬼话。我也莫管他真假,便掯去问个信儿,怕他怎的!”便将衣袖裹枕儿,忙忙的走入城来。忽然又想道:“我今日自家还有紧要事件,不得工夫。况且平安街不是顺路,带着枕儿行走,好不方便。”看看走到费将仕门首经过,一个小厮叫道:“陈师父那里去?”
原来陈善也曾在费家教授过来,这小厮正是旧时学童。陈学究便把枕儿递与他道:“这东西权寄你处,今日忙些个,明日来取,就顺便来看将仕。”说罢自去了。
学童看着这土做的枕儿,也不在意。带进宅里,就撇在耳房中自家睡的铺上。早饭后费将仕出去拜客,书童没些事,到铺上去睡觉,见枕儿方便,就用着他。也是这小厮夙世有缘,好个九天游仙枕,多少王侯贵戚,目不曾见,耳不曾闻,倒是他试法受用。正是:
黄梁犹未熟,一梦到华胥。
学童正在熟睡之际,有与他一般样的两个小厮,来寻学童同打升官图耍子。寻到耳房里,见他齁齁的睡着。一个便去抓脚心,一个去捻个纸条儿,弄进他鼻孔底去。只见学童一连几个喷嚏,似风邪般舞将起来,乱嚷道:“好快活!好快活!”两个小厮每人挦了一只耳朵,唤他醒了,问道:“什末快活?”学童道:“我才去睡,忽见枕墙上两扇门开。异香扑鼻,一班女乐吹弹而出。个个有月貌花容,迎我去仙界游玩。转步之间,果然仙山,仙水,仙花,仙鸟,景致非常。一个仙女执壶,又一个把盏,连劝我仙酒三杯。第三杯还不曾吃干,被你们啰唣醒了!”一个道:“我不信!我不信!”一个便去抢那枕儿在手。看时,只见一边枕墙上,泥金涂写九天游仙枕五字。那一边画成两扇门儿,上面横个牌额写仙界二字。看看仔细,方知所梦乃此枕之故。一个道:“不知你是真是假,今夜把这枕儿,我拿去也睡一夜,看有梦也没有。”那一个道:“不要偏枯了!大家受用受用,上半夜是你,下半夜是我。”
费将仕拜客方回,在耳房边过去,听得说要分上下半夜受用。只道商量什么歹事,一脚踢开门来。三个小厮,丛着一个白土做就光滑滑的小方枕儿,在那里胡言乱道。费将仕一时怒,双手抢那枕儿在手,眼也不去瞧,高高的望空一扑,在青石板上打个粉碎。可怜无价游仙枕,化作阶前一片尘。难道这枕只与寻常枕头一般,随手而破,别无一些灵迹显示么?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八角镇永儿变异相 郑州城卜吉讨车钱
游仙枕上游仙梦,绝胜华胥太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