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鸾正待叩问,报道县令回来。那县令已知众师父先到,便下了轿,步入县门。这班和尚道士百姓们,都随进来。县令教铺下红毡,先请张鸾拜谢,张鸾不肯。县令道:“下官为万民屈膝,礼之当然!”两下再三谦让,才拜了两拜。次请那两位相见,那两个教收起红毡,宾主作揖。阶下这班僧道及百姓们,一齐拜倒,欢声如雷。张鸾安慰了几句言语,教县主发放回去。和尚自去做回向功德,道士自去杀鸡谢将,其余百姓,各自散归。县令预先吩咐备有筵席,摆在后堂,款待三位。县令尚不知蛋子和尚及左瘸师名号,到后堂一一动问,都是张鸾代答。县令道:“先生如何晓得?”张鸾道:“原来平日最相慕的,恰才说起方知。”县令笑道:“下官劝三位休争客气,正为此也。既然三位都是神交,今日之坐,下官不敢僭序,请三位自定位次。”蛋子和尚道:“张先生是今日有功之人,自宜首席。”县令也是此意。张鸾谦不过,只得允了。瘸子让蛋师坐了第二位,自家坐了第三位,县令下面陪席。县令道:“蛋师莫不奉斋么?”蛋子和尚道:“荤素不拘。”县令暗想道:“不曾见这一般和尚道士。”
当下酒过三巡,食供两套。县令起身把盏,又教取一千贯文支帖,亲手递与张鸾道:“此乃地方薄酬,休嫌轻亵。鹤驾行时,但凭支取,库上即当赉送。”宋朝那时一贯钱值一两银子,一千贯便值千两,就是千两银子,一个人还带不得,况且千贯铜钱,如何领得。县令也是有言在先了,尽做人情,算定那先生必然推辞的,就受也受不得许多。谁知张鸾正待推辞,瘸子向耳边说道:“这银钱他日正有用处,可以受之。”张鸾点头,便讨纸笔过来,写着:“暂寄博平县城隍收库。”就央本县库吏,将这纸烧在庙中香炉之内,这一千贯钱,就抬至神座下放着。县令默然半晌,只得教库吏来吩咐。库吏答应出来,心中想道:“那见城隍替人掌财,就是送去,也干被人取用了。趁此黑夜抬回家中,看他怎的?”又想道:“这一千贯文非同小可,掩得谁人耳目!况且官府事情,倘在城隍庙中查问,却不稳便。我且抬到庙中,与道士共同商议,大家八刀。若官府问时,只说城隍爷收去了,那里查帐?好计,好计!”
当夜唤起齐人夫,大杠小杠,抬那一千贯钱到城隍庙正殿中间。先对道士说知,把法师亲笔焚过,然后将一千贯钱,堆在香炉两边,如两个土墩相似。库吏私与道士约定黄昏后,大家计较八刀。
库吏回复去了。道士也动了欺心,想道:“常言见物不取,反受其咎。现送在我庙中的钱财,如何却与别人分用!庙后有个大鱼池,不免唤徒弟们相帮,陆续运去,抛向池中,总算城隍爷收去,无形又无迹,岂不干净?等待久后,从容取出受用。”连忙关了庙门,唤齐了徒弟,收拾家伙,准备扛抬。
道士才拿得一贯钱在手,觉得手中蠕蠕而动。提起看时,却是一条赤练蛇,慌忙撒手。当下徒弟们发叫喊来,只见两堆钱乱动,都变做了蛇,成团绞块,滚向神橱中去了。此时五月十四日,雨霁后,月色倍明。只听得敲门响,开来看时,正是库吏。道士便将变蛇之事告诉了。库吏那里肯信,取火把向神橱照看,并不见一条蛇影。库吏认定道士将钱藏过,各处搜索无获,心甚不平。遂将此事诣告县令,县令大怒,将库吏责打二十板革出,道士逐出庙门,不许容留。这是后话。有诗为证:
库吏心贪道士乖,欲图千贯作私财。
八刀无成才丁有,不是天灾是自灾。
再说张鸾等三人直吃到月明时候,起身谢了县令,作别要行。县令道:“三位既蒙降临,屈在公馆同宿一宵,来日还要请教。”蛋子和尚道:“贫僧有个茅庵,敢屈尊官同往,随喜一回。”县令道:“琳宫何处?”蛋子和尚道:“离此不远。”县令送出前堂,蛋子和尚道:“告求净水一碗。”小厮取水到来。蛋子和尚接得在手,口中念咒,含水向下一喷,只见阶前一片水响,变化江湖,波涛汹涌,印月如银。左黜向腰间解下柳瓢撇下,变化一叶小舟。只因这番有分教:
左道成群,叙出生死公案。
冤家相遇,翻成贫富波澜。
不知三人乘舟往何处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张处士乘舟会圣姑 胡员外冒雪寻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