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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妖传(6)

作者:罗贯中

世间事事皆成假,那得妖狐独认真。

若使人情无假伪。妖狐应自得天嗔。

话说大宋咸平改元,真宗皇帝登极。那时民安国泰,自不必说。却说西川安德州有个梓潼村,村中住个猎户,姓赵名壹,原是败落大户人家,为他行一,人都称他赵大郎。那赵壹有个妻子,姓钱,是府中钱员外女儿,年方二十二岁,颇有颜色。赵壹靠打猎为生,那钱氏只在草堂中,做些针指,帮家过活。禀性贞洁,人人敬重。一日出门汲水,谁知被一个妖狐窥见,那畜生动了邪心,要去引诱他,变做个俏秀才模样,穿一身齐整的衣服,每日只等他丈夫出门,便去到他门首,或立或坐,或时假装饥渴,讨浆讨水,引得妇人开口,他又故意挣几句风话,那妇人心坚如石,全然不动,因此魅他不得。赵壹一连两日,在自己门首撞见了那秀才,见他踪迹有些奇怪,问他姓名,秀才答应:“在下姓胡名黜,在前村看书,闲步至此。”赵壹有心到前村访问,并无此人,愈加疑惑。忽一日,钱氏早起梳妆,不见了一只定髻的银簪,衫儿、袖儿、笼儿、箱儿、减妆儿、被窝儿各处都翻遍了,只墙脚下有个老鼠穴,也点着灯照过几遍,那有些影像。到午上煮饭熟了,揭开锅盖,这枝簪不歪不斜,插在饭锅中心,拔起看时,却又作怪,这滚热的饭锅里面,簪儿还是冷的。钱氏恐丈夫不信,瞒过不题。又一日早起下床,正要穿绣鞋,却不见了一只。赵壹道:“想是猫儿衔去了,另换一双穿罢。”那日赵壹出不多时便回,袖里摸出一只绣鞋儿与妻子看道:“可是你的?”钱氏道:“正是,那里拾来?”赵壹道:“三里之外,一枝石榴树上挂着,却不是怪事!”钱氏方才敢把银簪之事,对那丈夫说起。赵壹道:“此必山魈野魅所为,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坏。莫睬便了。”自是赵家怪异不绝,亦无伤损。夫妻两个无可奈何,只不理他,后来惯了,越不在意。

其时重阳节近,风高草枯,正是射猎的时候。赵壹和几个一般的猎户,驾着鹰犬,挂了弓箭,各执使惯的器械,出了梓潼村,到山中打猎。但见:

人人逞勇,个个夸强。逞勇的道,一箭可贯双雕。夸强的道,一人能毙二虎。嗥的嗥,叫的叫,声音凄惨,惊骇的无非是野兽飞禽。死的死,活的活,血肉淋漓,束缚的总只是披毛带角。鹰犬媚人偏作势,刀枪遇物本无情。只图多获作生涯,一任旁人呼鸟贼。

赵壹和众猎户打围,将晚,得了些獐、犭巴、鹿、兔之类,众人均分了。却欲转身,忽然山土凹里,赶出一群獾来,众猎户道:“我们各逞本事,赶取那獾,先得者,众人出来相贺。”赵壹道:“说得是。”叫几个没本事的庄户守着鹰犬。赵壹提着一柄钢叉,又同五六个好汉各执些枪棍的飞奔上去。那一群獾被人赶急,四散走了,众人便分头追赶。赵壹觑定一个绝大的猪獾,尽力赶去,约莫二三里路,那獾已不见了。赵壹心中不舍,跑上高处望时,只见那獾还在前山坡下乱草中,东跳西钻,要寻个孔洞躲藏,赵壹尽力又赶,转过了几个山坡,那獾走得没了,只见一头大角鹿,在坡下吃草,那鹿见有人来便跑。赵壹道:“虽赶獾不着,若得此鹿,也好遮羞。”慌忙脱下布衫,拴在腰里,奔上坡赶了好一程,那鹿又不见了。只听得泉声乱响,赵壹跑得口渴,正要寻口水吃,看看几处涧水,都是小小去处,不甚洁净,依着流泉来路,捱寻上去,又行了一程,直到那山土凹之中,一股清泉,如珠帘喷薄下来,一面一个水潭,潭内都是石子,其清澈底。赵壹放下钢叉,将手掬起,呷了几口,道:“彀了。”眼见天色已晚,提了钢叉回身便走,却不知已来了二十多里之地,此是九月初八日,日光才退,早现出半轮明月。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一步有一步,约莫行不上一二里,月光之下,远远望见前面树林中,有些行动之影。赵壹站住脚头,定睛看时,却原来是一个野狐,头上顶了一片死人的天灵盖,对着明月不住的磕头。赵壹道:“奇怪!常闻人说,狐能变化,莫非这孽畜弄这道儿,我且悄悄看他怎地。”只见那狐拜了多时,赵壹望去,看看像个美男子,与先时所见胡黜秀才无异,赵壹道:“原来如此。”不觉心中大怒,轻轻的放下钢叉,解下弓来,搭上箭,弓开的满,箭去的疾,看正狐身飕的射去,叫声:“着!”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正中了狐的左腿。那狐大叫一声,把个天灵盖抓将下来,复了原形,带箭而逃。赵壹一来天晚,二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打个寒噤,不敢追赶,挂了弓,把布衫展开,披在身上,倒提钢叉,飞奔旧路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