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员说;"探病时间还没有到。"
可是有看护说:"她有预约,麦陈好己进入弥留状况,请跟我来。"
承欢缄默镇定地跟着看护走。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祖母并没有躺着,她舒舒服服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双腿搁在矮几,正在吸橘子汁。
承欢缓缓走近。
祖母抬起头来,承欢看清楚她的面孔,才知道医生判断正确。
她的脸浮肿灰暗,双目无光,显然生命已到尽头,所谓油尽灯枯,就是这个意思。
"谁?"
面对面,她知道有人,可是已经看不清楚。
承欢心一酸,坐在她身边,"是我,承欢。"
"呵,承欢,你终于来了。"
"祖母,你要见我?"
"是,"她思维似仍然清晰,"我有事同你说。"
"我就在这里,你请说吧。"
祖母微微笑,"你的脸,长得十足似你祖父。"
承欢十分意外,这是祖母喜欢她的原因吗?
"你父亲就不像他,一生赌气,从不给人好脸色看,完全不识好歹。"
承欢只得说:"他是老实人,不懂得讨好人。"
"承欢,昨日,我已立下字据,把我遗产赠予你。"
承欢说,"祖母留自己慢慢用。"
"我不行了,很累,老想睡。"
"休息过后会好的。"
承欢对于自己如此巧言令色十分吃惊,难怪祖母只喜欢她一人,因为麦家其他人才不会说这种话。
祖母缓缓说:"一个人到最后,不过是想见自己的子女。"
承欢唯唯诺诺。
"我并无亲人。"
"祖母,我是你孙女。"
"真没有想到麦来添有你这样争气的女儿。"
"祖母太夸张了,我爸心中孝敬,一直教我们尊重祖母。"
"这么些年来你都叫我祖母,我留点嫁妆给你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在说什么体己话,"一个女人,身边没有些许钱傍身,是完全行不通的,到老了只有更惨。"
承欢不语。
"有钱,可以躲起来,少个钱,便想攒钱,人前人后丑态毕露。"
没想到她对人生百态了如指掌,承欢微微笑。
看护进来,也笑着说:"麦老太仍在说女人与钱的关系吧。"
承欢点点头,这话题连看护都耳熟能详。
看护帮她注射,"麦老太说得很正确,女人穷了又比男人更贱。"
承欢忽然加一句:"大人到底还好些,孩子最惨。"
看护叹息一声,"谁说不是,穷孩子还不如畜牲,我见过家中懒,一个月不给洗一次澡的孩子。"
刹那间病房内悲惨气氛减至最低,完全像朋友闲聊一样。
祖母不语。
承欢看到她的头轻轻一侧,往后仰去。
承欢警惕地唤:"祖母,祖母。"
看护本来正打算离开病房,闻声转过头来,迅速把住病人的脉,另一手去探鼻息。
她讶异地说:"老太太去了。"
承欢十分欢喜,这真是天大的福气,这叫作无疾而终,一点痛苦都没有,亲人侍候在侧,闲话女性必须有钱傍身,然后一口气不上来,就悄然而逝。
她轻轻说:"按照华人的说法,我祖母前生必定做什么好事来。"
连年轻的看护都说:"是,我相信。"
承欢站起来,她已完成送终的大业。
她轻轻走出医院。
在大门外等车,她看到一名臃肿的少妇正与家人等车,手中珍如拱璧般抱一新生儿。
承欢过去探头一看,那幼婴紫红脸皮,小小面孔如水晶梨般大小,闻声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来。
承欢笑了。
医院真是天底下最奇突的地方,生与死之重头戏都在这座剧场内演出。
承欢让他们母子先上车,她搭随后那辆。
她直接回办公室,先用电话与父母联络,然后照常处理公务。
辛家亮过来与她谈过十分钟。
"父亲与母亲摊牌,要求离婚。"
承欢问:"辛伯母怎么说?"
"她立即答允。"
呵,承欢对辛伯母刮目相看。是她狗眼看人低,老觉得辛太太不学无术,沉于逸乐,未料到她遇大事如此果断。
她语气充满敬佩,"君子成人之美。"
"承欢,你似乎不知事态严重,她分了财产决定往外国生活,那些钱永远归不到你同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