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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青壤(12)

作者:尾鱼

一共写了三条。

一,孙周白天被狗咬伤,晚上被人用帆布袋拎走了,报警。

二,兴坝子乡有个女人疑似失踪。

三,两次遇到一个叫炎拓的男人,他车子的副驾上坐了只毛绒鸭子。

末尾记下年月日,写完了,她三折两绕,把长纸条折成个立体的星星,眯着眼睛瞄准不远处的行李箱,投了进去。

她写这些,可不是为了分析:她习惯把一天中发生的、有印象抑或是新奇的事儿写下来,折成星星留存——别人折幸运星,大多是为了许愿,她权当记日记。

一天一个,几句话就完事,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个,比写日记容易坚持,家里头已经存了两大箱了,那么长的年月日,也只积攒了两大箱而已,岁月真是也厚重,也单

薄。

无聊的时候,她会开箱,随手捞起一个,拆开过往的某一天,尝试着和往日再会——有时候,纸上的那些事儿,她还会有印象;更多的时候,早已不记得了。

来陕南第七天,箱子里已经有七颗星星了。

***

聂九罗揿了灯,疲惫睡去。

再睁眼时,感觉已经睡了很久很久,然而屋内漆黑一片,摸过手机一看,才睡了两个小时。

她躺了会,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日晕三更雨,古谚真是神奇,果然下雨了。

横竖也是睡不着了,聂九罗起了个夜,回来时把大床对着的那面窗的窗帘打开,然后重新躺回去。

这是她的习惯,失眠的时候喜欢“看夜窗”,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外头却总隐约有光亮,内暗外明,人会有奇异的安全感,像窝在一个隐秘的眼球里,窥视着外头的世

界——很多创作上的灵感,就是她在这样的“偷窥”时来的。

雨下了有一阵子了,窗上满是雨滴和交七杂八的雨痕,水渍镀满来自或远或近的、四面八方招牌的彩光,像窗上挂了个梦,绚丽而又油腻。

她的心思又绕到眼下的作品上。

魔女。

魔女,应该是在夜和暗里潜行的,眉眼和肢体动作都该是妖异的,大啖人头就太表象和血腥了,文学上有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意蕴,雕塑也该这样以简化繁

……

正想着,窗户的下沿处,出现了一个蠕动着的黑影。

聂九罗没在意,看夜窗看多了,总会发生这种事的:有时候是鸟,有时候是野猫,还有一次,在草原附近采风,晚上住在草场,半夜时,窗户外颤巍巍立起一只旱獭。

不过,又过了会,她没法再忽视这个黑影了:黑影在往上爬,不是猫也不是鸟——先前蠕动着的部分是个人头,下头连着肩膀和胳膊。

那居然是个人?

聂九罗躺着不动,一颗心止不住猛跳:这是四楼啊,在窗外这种立面上爬,不管是想做贼还是行凶,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还有,目测这人身上没有牵引绳,手上好

像也没吸盘之类的攀附工具,攀爬立面,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这宾馆里住着什么重量级人物,对家大费周章,请了行家里手来、试图夜半盗取机密?

又过了几秒,聂九罗的脑子一凉。

那黑影停在她窗边不动了,大半个身子窝在那儿,如一团怪形。

窗上传来卡扣压碾和磋磨的声音,很明显,那人正试图开窗。

夜半窗外过人虽然惊悚,但只要这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也就是一场惊乍而已,可是,冲自己来的就不同了。

更何况,宾馆安装在高层的窗户,还是最普通易撬的卡扣窗。

冲她来的?她近期得罪过人吗?她有经年阴魂不散的仇家吗?她身上带了什么遭人觊觎的重宝吗?

没有,都没有啊,她七天前才到的这儿,在这之前,有十多年没来过陕南了。

有那么一瞬间,聂九罗想开灯,但转念一想:开灯太容易打草惊蛇了,那人在窗外,灯光一起,刹那间就会遁去,那时候,她再想搞清楚这人的来历和用意可就难了。

得让这人进屋,进了屋就好办了。

聂九罗屏住呼吸,借着室内黑暗的遮掩,尽量动作幅度很轻地摸向床头柜,想找点什么防身。

很快,指尖挑到一根铅笔,又连带摸着了卷笔刀。

她悄无声息地缩回手,眼睛死死盯住窗外那团黑影,同时,借垂在床沿的盖毯遮掩,将笔头插进卷刀口,手上慢慢捻转。

刨刀削笔,她操作过不知道多少次,即便不看,也能大致感觉出轻薄的木刨花是怎样一层一层慢慢旋下、软软落地,以及,笔尖的尖利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