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感到丝担忧,遗憾。若是自己离开了,腊腊可怎么办呢?
她心里难过,并不想让腊腊看出。
想了想,她把自己脖子里的那串漂亮贝壳摘下来,套在腊腊颈项。她抚摸腊腊发辫说:“我和你认识了十几年,从没像样东西送给你。我这串贝壳,大家都眼馋,没想到最后便宜了你。你以后少哭,学会看脸色。万一他们要赶你出交易屋,你求求八娘子,让她收你当徒弟。她教我的那些,我可没藏私,全都暗暗教了你,你可别忘了。”
八娘子,是交易屋和库房的“管事”。端午十岁进入珍珠屋分拣珍珠,因为动作快,废话少,入了八娘子法眼,成为她“独门技艺”的学徒。这事虽然秘密,但是端午并没瞒着腊腊。
腊腊捧着贝壳链子,落了泪。
端午想自己的安排,大概被她猜着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她不可能一辈子罩着腊腊。
她拍了腊腊的头,骂:“你就这点出息!手还肿着,先回去歇着,我找人替你。八娘子面前,我替你遮掩。”其实,她看着腊腊哭,自个儿也鼻子发酸,因此下决心早点把她支走。
铃铛声响,八娘子板着那张凸眼阔嘴的牛蛙脸,在帘幕旁出现了:“端午?”
“好了,好了!”端午甩了斗篷。
她的穿着和别的舞者一样。裙子及膝,春衫刚到腰眼上。放中原,叫伤风败俗,但在炎热的廉州,是少女普通的装扮。
端午捧着一盘珍珠,领着舞队到了屋子中央。客商们的目光,让她想到狼群。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那种视线。他们只是买家,而她只要卖出珍珠。
她踮起足尖,笑容可掬,旋着托盘,用清脆嗓音唱道:“灿烂金舆侧,玲珑玉殿隈。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她脸上焕发出青春光辉,与珍珠光泽相映,像是月下蝴蝶,正待破茧而出。那流动的小小影子里,好像蕴含火山之热力,不禁使观者惊叹。
每当端午舞蹈的时刻,她会忘记一切。她不想自己是奴隶,只化成海天里的一颗珠子。
她藏在贝壳里,等待一百年,一忆年,只要有人能珍惜,多久都行。可是……
端午唱罢,目光凝注于最上首的位置。她来到八娘子身边五年,那个座位总空着。
有个商人掏出块绿色玉石,对端午说:“小姑娘,我这块独山玉,换你们几颗珠子?”
端午一手托盘,一手对着烛火审视玉石。
她的眸光流动,从托盘里掏出十颗小珍珠来。
那商人面色紫涨,下不来台,嘎声道:“才给我十颗‘正千’小珠子,你存心消遣老子吗?”
端午促狭一笑,低声说:“老爷开玩笑?一千颗一两的珍珠,才叫‘正千’。我给你的,是货真价实八百颗一两的‘八百子’。老爷这块叫独山玉吗?看我年纪小,消遣我才是真的吧?这分明是块巴山玉。玉皮不细,光泽如腊,要不要我找块好玉敲下声,定然比真货沙哑。”
她说话始终含笑,偏着头,像是不当真。所以那商人虽被点破,却不当众丢脸。
他恨恨抓了珍珠,道:“算你厉害!”
“多谢老爷成全!快记账上。”端午到了另一个女孩面前,看她跟老商人讨价还价。
那女孩还是新手,被老商人砍得没有招架之力。
端午担心她挨打,笑嘻嘻说:“爷爷,让我看看成不?”
那老商人认得端午,不肯道:“叫你看了,我还有本吗?”
端午说:“啊呀呀,爷爷冤枉死我了。您走南闯北,威风凛凛,所向披靡那么多年,还能让我个毛丫头弄亏了本?我这姐妹没看过几颗猫眼,才死守珍珠不放。可是,我所见过成气候的猫眼石,哪个不是爷爷您手里出来的?”
老商明晓得端午会说,还是把猫眼托给端午看。
端午瞅了瞅,先啧啧赞叹了几声。等她叹累了,才露出那口不太整齐的牙,莞尔说:“这猫眼好。棕褐色比淡黄绿值钱,这几颗全是褐色,弧面中央灵动亮泽,好漂亮的猫儿啊!只有爷爷本事大,才弄来让我们开眼。”
“呵呵,算你丫头识货。我说换你家五颗‘七珍’,三颗‘八宝’,差不多吧?”
“容我想想。一颗七珍重七分,五颗就是三十五分。三颗八宝,二十四分。爷爷,你要五十九分吗?”
“我要多了?”
“没有,太少了!我给爷爷七十分,换这些猫儿眼吧。”她说着,把那女孩托盘里的十颗七珍的珠子,悉数给了老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