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如果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或者因为对人类犯罪的神秘天性感到好奇而读了几本侦探小说的读者,一定会觉得,这个计策不错啊,至少使自己成功躲开了天眼的追踪,而且找了个替死鬼……可是,对于真正有经验的刑事犯罪分子而言,他们一定会对这个计划嗤之以鼻:真以为把孩子们衣服扒光泼上汽油一烧就查不出他们的身份了吗?真以为警方只凭天眼系统拍摄到的画面就会给一个无辜者定罪吗?真以为警察坚信你周立平是凶手就对你供出车后座上还躺着一个人不做任何调查吗?所以说,无论这个给邢启圣制订了计划的X是谁,他在邢启圣开车进入苗圃之前策划的一系列行为,说到底都是看似巧妙其实幼稚可笑、不堪一击的诡计。这个人也许比邢启圣高明一点儿,但绝对不是职业罪犯,顶多算是个‘票友’。
“但是,接下来,在我们脚下,在这座苗圃,在这个隧道风亭边发生的案件,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大逆转。”呼延云用手轻轻地扫了一下隧道风亭冰凉的台面,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个杀死邢启圣的凶手,处处表现出了‘优秀’——抱歉我用词不准确——应该说是‘专业’的犯罪素质:在时间紧迫、周围光照条件很差的情况下,他对犯罪现场足迹的清洁与打扫非常细致,他用火燎的方式消除了后背与隧道风亭水泥壁面摩擦时留下的微量痕迹,他不仅注意到了在抛尸前后拆卸和安装隧道风亭的防护网时不能留下指纹这一极其容易疏忽的细节,而且在用湿巾擦拭斯派车的方向盘和门把手以时也操作精确,毫无遗漏,还有最值得一提的,是他居然把那辆斯派开上扫鼠岭后绕了一个圈,又开回到了外面那条小巷子里,因为他清楚警方在犯罪现场进行勘查的前提是开辟无障碍通道,由于斯派堵住了道路,在一时找不到车主的情况下,肯定会被拖到交通队去,使警方囿于思维模式的局限,在最佳破案时间里找不到这辆车,这足以说明凶手具有非常丰富的反侦查经验!
“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现代刑侦科学特别强调‘逻辑树’这个概念,就是说,几乎所有的犯罪行为都可以用树形图来标示和解构其内在逻辑,这是因为所有的犯罪行为,其无论在实施过程中出现怎样的偶发情况,犯罪分子都是遵循其初始的犯罪习惯和行为逻辑来处理这些情况的。”说到这里,他又用手慢慢地捋过那根枯枝的断碴,“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这个犯罪原本就是——嫁接的。”
他抬起头看着周立平,周立平一直站在原地,保持一个姿势地望着他,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所谓嫁接,就是说一个看似完整的犯罪行为,究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分别完成的,当然,我说的这两个人绝不是什么同伙,因为同伙作案依然会遵循逻辑树的原则,表现出大致相同的犯罪习惯和富有延续性的逻辑轨迹。我说的嫁接,是指这两个人从一开始都对对方的犯罪动机、所作所为和终极目的毫无所知。这两个人不但不是同伙,而且可能完全是路人甚至仇人,只是因为非常偶然的原因,前者的行为被突然中止,后者继续实施前者未完成的犯罪——在扫鼠岭案件中,就出现了明显的嫁接特征,不错,看上去这的确是一根完整的树枝,可是只要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清晰的断碴。”说着,呼延云把那根枯枝扔在地上,“而我要寻找的,就是那个截和了邢启圣的人。”
“你找到了?”周立平问。
“找到了。”
“他是谁?”
“你觉得他会是谁?”
“这我想不出来——也许是他的仇家,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过路的,目睹到邢启圣抛尸,跟他发生了搏斗,失手将他杀死,然后惊慌中把尸体也抛到井下,放了一把火……”
“不是的,那个嫁接了邢启圣罪行的人,不可能是他的什么仇家,一来做这么惨无人道的事,他怎么会找自己的仇家来帮忙?二来哪儿有那么巧的事,他没通知仇家,偏偏抛尸的时候,被某个喜欢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到扫鼠岭上散步的仇家撞上了……至于路人的说法,更是不值一驳,现场勘查表明,邢启圣遇害前,丝毫没有逃跑或反抗的迹象,就像见到老虎的小鸡一样乖乖地坐以待毙,这说明那个凶手一定是邢启圣早就认识并感到畏惧的人,这说明那个凶手一定早就置身于导致这桩案件的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之中,这是一场动机明确的谋杀,而绝不可能是什么路人的偶然失手——凶手和邢启圣之间,实质是审判与被审判的关系,凶手在那天晚上,既是审判者,也担当了死刑的执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