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音再也没有身在大泽山时的欢快和自在,从回天宫的那一日起,她便再没有见过古晋。
不,如今或许应该唤他,元启。
真神上古和白玦之子,生而为神的神君。阿音从未想过,那个在大泽山照拂他长大的阿晋,会是这样的身份。
仙界最卑微的水凝兽,神界最尊贵的神之子,他们仿佛一日之间成为了最云泥有别的存在。
景阳宫门前,阿音驻足良久,见殿里头的灯昼夜长明,忍不住唤住了出殿的仙侍。
“阿晋……”阿音顿了顿,压下心底的酸涩,重新开口:“元启殿下还没休息吗?”
宫内的仙侍见是阿音,客客气气,极是守礼,“见过阿音女君。殿下刚用了晚膳,昆仑老祖正巧来访,这时候正在和殿下弈棋。女君可是想见殿下,容我进去通禀……”
“不用了,我只是问问,既然殿下有客,我改日再来。”阿音有些尴尬地立在景阳宫前,朝仙侍摇摇头,失落地走了。
半月前,御风将元启迎回天宫。元启身份特殊,在天宫自拥一殿,虽不处仙族政事,但凡是数得上号的上仙们,日日皆来拜访,唯恐落了后。
阿音想知道大泽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鸿奕会在入神后屠戮山门,宴爽和青衣未醒,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元启。
但如今的元启,阿音轻轻叹了口气,她却连见上一面都需要通禀。
可到底是见不到,还是不敢见,连阿音自己都说不清楚。
大泽山那一山的尸骨让她无法面对元启。
她总是会想,如果当初不是她在九幽炼狱里救下阿玖,不是她执意带阿玖回山养伤,不是她在大泽山最危难的时刻重伤昏迷、阿晋为她离山炼制化神丹,是不是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两位师兄不会死,大泽山也不会灭亡。
她无法面对大泽山的覆灭,也同样不想去面对成神后的元启。
不面对,是不是她的阿晋,就不会消失?
景阳宫里,昆仑老祖赢了元启半子,又寒暄了半晌,念念不舍地告辞了。
待送了昆仑老祖出宫,长阙犹疑了一下,回书房朝元启回禀。
“殿下,刚才阿音女君来过了。”
阿音日日都会来,但景阳宫门庭若市,访客从未停歇。其实以元启的身份,这些上仙们他可以不见,但不知为何,凡有上仙来觐见,他从未推脱,就像是刻意在躲避那人一般。
果然,元启握书的手一顿,微微沉默,还是问出了口:“她走了?”
长阙点头,“阿音女君回了凤栖宫。殿下,阿音女君必是有事,明日一早我就去请阿音女君过来……”
“不用了。”元启摇头,“她应是为了鸿奕而来。”
不知是不是长阙的错觉,当元启口中道出鸿奕两字时,他总感觉到一股铁血之意。
无关仇恨,怕是只有对一个人漠视到极致,才会有这种情感。
长阙在清池宫曾照拂元启百年,从未见过当年那个骄纵憨态的小神君眼底有过这种情绪。
大泽山满门,终究对小神君太重要了。
那日大泽山上小神君晋神,以神力封印大泽山,后执意来天宫,怕也是想亲眼看着鸿奕受到雷刑,给大泽山满门一个交代。
长阙叹了口气,想起一事,又道:“殿下,这几日上仙们都在传,说乾坤柱和上古界门消失,神界怕是有真神降世了。”
元启脸色稍缓,眼底波澜微动,但又极快地抑制住那抹期待和激动,应了声:“知道了,千年之后,上古界门重启,自然便会知道乾坤台里归来的是谁。”
长阙面露愕然,“殿下,您不回神界?”
虽然上古界门消失,但如今元启已是上神,拥有了撕裂界面回上古神界的能力。他以为元启在天宫亲眼等到鸿奕伏诛后,便会回神界。如今听这意思,难道他还要留在下三界?
元启并未回答,只沉声吩咐,“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下去吧。”
长阙心底疑惑,却只能应是,退了下去。
书房内,烛影莹莹。长阙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阿音独自离宫的背影几乎每个瞬间都会在他眼底浮现。但大泽山满殿尸骨,总会压住他心底那抹柔软和怀念。
他看着烛光,有些晃神。忽然之间,烛光涌动,一道金光拂过,书房被一道神光笼罩,元启被刺得睁不开眼,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一方树林里。
艳阳天,桃林灼灼,溪水潺潺。
古桃树下那个白色身影熟悉而陌生,无论是幼时的清池宫,还是无忧无虑的大泽山,他足足期待了两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