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当年豪气干云的红卫兵小将,如今却选择了皈依上帝,这样的变化,让我感慨万千。
我静静地看着魏大军,我本该恨他入骨,可奇怪的是,我居然没什么恨意。那是个疯狂的年代,所有的正常人都陷入疯狂,这是时代的悲哀,不是某个人的错。魏大军这么多年来,始终被这种歉疚折磨着,说明他这个人良心未泯,仅这一点就已经强过了太多的人。
“所以你留了纸条,是为了专程向我道歉?”
“是,但不只是这样。”魏大军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故事还没有结束。”
魏大军继续说,他出院以后,就辞去了战斗队的职务,去了辽宁农村插队。而沈君在全国搞串联,两个人失去了联系。后来“文革”结束,魏大军回到城里,无所事事,在一家国营单位当保卫科长。他无意中碰到沈君,后者在家族的扶持下,正在经营茶叶生意。沈君挺念旧情,便把魏大军也招进公司,一起创业。这家会所,沈君的总经理只是挂名,真正长年镇场子的人,是魏大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大军知道沈君原来是属于一个叫中华鉴古研究会的组织,也了解到了其背后五脉的存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魏大军从沈君口中得知,原来许和平教授竟然是白字门的唯一后人,不由得大为震惊。一个青字门的子弟,居然成了失落的白字门后人的学生,这件事真的是巧合吗?
魏大军这时意识到,那一连串抄家的行动,恐怕也不是单纯的革命行为。沈君在策划批斗时,若有若无地把矛头指向许和平家,只不过这个意图隐藏在其他一系列批判中,很不容易让人发现。魏大军对许和平心存愧疚,决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就去找当年的几个当事人询问,这一问,还真问出了两条线索。
一条线索是:沈君是被保送进这所大学的,而且保送他的中学,是湖南的某一所高中。他学历档案里的籍贯,是假的。
而另外一条线索则更为重要:在抄完许和平家的当夜,有人看见沈君偷偷跑去许教授家里。据目击者说,他开始以为沈君想到贪点小便宜,捡点洋落儿①。可是他偷偷看了一阵,发现沈君是在屋子里到处翻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魏大军猜想,也许是许和平家里藏着什么东西,引起了青字门的关注。青字门把沈君派入大学接近许和平,想把这件东西找出来。为了不让许和平觉察到,还特意将沈君的籍贯改到了外省。
这个故事听完,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我一直认为,我父母是因为不堪受辱,才双双自尽,这是“文革”的悲剧。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的死亡背后,居然还隐藏着如此的动机。沈君试图寻找的,毫无疑问是木户有三还给许和平的那两本笔记。其中《素鼎录》是在我手里,那么另一本,说不定就是被他拿走了。
闹了半天,“文革”只是个背景,魏大军只是枚棋子,真正的因果,还是要归结到我爷爷许一城,甚至要归结到千年前许衡与则天明堂玉佛的渊源。
一种惊悸的感觉袭上心头,难道我许家真的无法摆脱这玉佛的诅咒,每一代都要因它而死?
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沈君的动机,肯定跟袭击我的幕后黑手有关。第一次,我摸到了这黑手真实存在的证据。我问道:“听你这么推断,沈君的背后主使者,莫非是沈云琛沈老太太?”
“我看未必。”魏大军换了个姿势,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沈君其实对沈云琛一直很不满,总说她太保守了,说这个行业也要有改革精神,步子要迈得大一点。我觉得沈君身后的人,可能是老朝奉。”
“老朝奉?”
“这大概是一个代号,或者尊称,我只是偶尔听沈君提及过。他谈起这个人时,语气很尊敬,但指代的到底是谁,就没人知道了。那个人在五脉里似乎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渠道,利用鉴古学会的资源与人脉,制造赝品,走私文物。”
我心中一动,姬云浮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你跟我写匿名信说有诈,是什么意思?”
魏大军说,沈君很信任他,所以五脉聚首的事他略知一二,甚至知道我受命去调查佛头。他知道五脉中隐藏着害死许教授的“老朝奉”,现在许教授的儿子又牵涉进这件事情,他们一定会再次出手。魏大军不希望这种悲剧再度发生,为了赎自己的罪,他暗中写了匿名信警告我,想叫我远离这滩浑水。在我置若罔闻的情况下,他又冒险写了第二封,再次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