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里是上海。一座多少人的欲望建造出来的城。像沈榴榴这样的人,想要在这座城寻找一份安稳,太难了;同理,像汪凌霄这样男人,想要在这座城“守身如玉”,难度同样很大。七情六欲。魑魅魍魉。
“能不能问个问题。”茉莉突然抬头。
这种问法通常不是什么好问题。凌霄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小步。
“也许有点不礼貌。”茉莉打预防针。
“那就别问。”
“但我还是想知道。”
“问吧。”凌霄准备好了。
茉莉深吸一口气,“你跟榴榴,还在一张床上躺着么。”又结结巴巴地,“是指那种普通的、正常的睡觉,睡眠。”
“当然,”凌霄不假思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茉莉替榴榴欣慰,一对夫妻,能过成“最好的朋友”,真需要莫大造化。
她跟劲草现在是敌人。
劲草睾丸恢复了,两个人刚打算重启夫妻生活,善亚便在房间里幽幽地叫,“劲草!我澳洲奶粉哪儿去了。”劲草只好起身,一去就是几个小时。善亚要跟儿子聊天,说来就来,从几十年前开始聊,不管白天黑夜。刚开始,茉莉觉得这些都是偶发事件,但次数多了,她就是傻子也觉察出异样。
婆婆这是“恃病而娇”。
因为她病了,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她病了,她就可以霸占儿子;因为她病了,她就是全家的中心,只要有人反对,或者哪怕流露出一点点的不支持、不满意,那就是大逆不道,可恶至极。养儿方知父母恩,她顾茉莉也是当妈的人了,还当着女儿,她明白什么叫孝顺,什么叫忤逆。但她理解不了的是:为什么朱劲草永永远远觉得自己亏欠着父母,到死也还不完!这种挫败感,公婆头一回来上海,茉莉就体会过,只是现在,陈玄风走了,剩一个梅超风,历史再度重演,变本加厉。
凌晨四点多,厨房内丁零咣当一阵响动。茉莉睡不着了。她拉被子蒙头,还是能听到。她用脚踢了一下酣睡的身边人。劲草醒了,懒洋洋地。
“你妈又开始了。”她说。
“戴耳塞。”
“戴耳塞也能听到,”茉莉说,“你摸摸我这一头汗。”她牵他的手到她额头上,“天天这样,哪像个病人。”
“这不是为我们好么。”
“说了早饭不用她做,我来,时间来得及。”
“你跟病人计较什么。”
“哪个病人有这种精神头,天天早晨四点多起来给儿子熬粥。”
劲草木然,“吃现成的不挺好。”
“不需要、没必要!”
“那你别吃。”劲草背过脸,睡自己的。
洗好弄好。饭端上来,茉莉果然不吃。她吃面包片抹果酱,囡囡也跟她学。劲草虎着脸坐在餐桌旁,边翻手机边喝汤。他不看他老婆。作。眼不见为净。
善亚道:“茉茉,胃口不好呀?大便正常吗。”
茉莉犯恶心。她就是存心!提完胃口提大便。
“不饿。”
“那是早饱,找时间看看中医。”
劲草不耐烦,对善亚,“她不吃你就别让她吃,饿不死。”
瞧瞧,人家是一头的。茉莉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这天下班,顾茉莉早走了一会儿,接了囡囡,直接回娘家。善亚打电话来,问囡囡是不是她接走了。茉莉道:“妈,囡囡在她外婆这上画画课,晚上不回去。”过了约莫半小时,劲草的微信里了,措辞十分严厉,“要作自己作,别带上囡囡。”看这架势,朱劲草提离婚她都不意外。
茉莉跟老妈玉兰抱怨一通。玉兰叹气,“让你别急着回,非回,人家母子连心是一定的。”茉莉唾骂,“畸形!变态!有毛病!她怎么不……”咒骂得太恐怖,话抵到舌头根,还是被顾茉莉生生咽了下去。她鼻子发酸,但终于没哭出来。
“要不离掉算了。”她对老妈说。
吴玉兰沉默。人生大事,她似乎不方便帮女儿做决断。“反正我和你爸,永远支持你。”
既然动了念头,行动就一步一步做起来了。她如果跟劲草离婚,也方便,房子嘛是他的,她顾茉莉不抢,存款么各自保管着,也不会有什么纠纷。唯一的争夺点,恐怕就是女儿囡囡。顾茉莉相信,但凡她提出来,要独立抚养囡囡,劲草肯定是不同意的。需要谈判。需要技巧。吴玉兰找朋友联系了律师,专办离婚案子的。律师认为,或许可以抓着劲草上次和高夏菁的纠纷(虽然以和解告终),来争夺囡囡的抚养权。只是,真等律师来了。茉莉又有点犹豫,果然到这一步了吗。善亚现在病体沉重,或许根本撑不了多久。是不是婆婆走了之后,她和劲草的小日子就能重上正轨?是不是没有必要用离婚这么惨烈的办法解决问题?毕竟,劲草还是囡囡的爸爸。而且他的主要问题在原生家庭那儿,他本人还是很优秀的……茉莉踌躇着。吴玉兰还没跟顾得茂说。因为一告诉老顾,他一张扬,基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