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F也承认自己是公司的人了,那是第二天早上的事。在此之前,她还说过,早上做爱感觉好。感觉好了之后,我们坐在床上,身体正在松驰,就是在这种时候脑子管不住舌头。我问道:你真的是鸡吗?她就沉下脸来,想了想才说道:谁跟你说了什么吧?好吧,我是公司调查科的。不过我可是实心实意地要帮助你呀。我赶紧点头道:我信,我信。说着手就朝她胸前伸去了。
3
公司是一座玻璃外墙的大厦,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不存在的一样;所以它顶上那红色的标语牌就像浮在空中一样。那条标语是个大人物的语录:“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大厦的脚下,有一圈白色的栅栏,栅栏里面是停车场,里面停着我那辆红色的赛车。车前面放了一块牌子,上书“11000”;我认为这个价钱太便宜了,我买时是22000,才开了不到一年嘛。栅栏墙外有个书摊,摊上摆着《我的舅舅》,封面装潢都是老样子,并且署的还是我的名字,但是也有一个白底红字的“D”,并且注明了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总公司监印”。老板说,内容和“没D字”的全一样,可是看它不犯法,所以书价也就加倍了。但我看到这一切时,心里想着:反正我也是要死的,等我死了以后,这些东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谁爱拿就给谁拿去好了。我承认,那时我满脑子是自抱自弃的想法。但听说F是公司的人之后,我又振作起来了。
我把手伸到F胸前时,她把我的手推开道:你听我讲嘛。于是我就把手缩回去,把食指咬在嘴里。我必须承认,当时我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这种状态和与我师妹做爱时大不相同。F告诉我说,她是心理学家——是技术人员(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假如把人当成机器零件的话)——不介入公司的业务,她只管给人治心理病——她讲的这些话,我都听见了,但没有往心里去,一双色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凭良心说,我觉得她比我师妹好看多了。
我上次和女人做爱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我在公司上学习班,收到我师妹的信,让我去一下。傍晚时我就开车去了,我师妹那里还是老样子,白色的花园洋房,只是门前挂了一块“出售”的牌子。我在她门前按了好久的门铃,然后看见她瘦了不少,短头发有好久没剪了。然后我的胃囊上就挨了狠狠的一拳,疼得我躬起身来,鼻涕眼泪一齐流。再以后她就往里面走去,说道:混帐东西!你把我害惨了你!
那时我师妹的家里大多数家俱都没有了,客厅里剩了两个单人沙发,她就坐在其中之一上面,黑着脸不说话。我坐在另一个上面,抚摸着惨遭痛打的胃——幸好我还没吃晚饭,否则准要吐出来——这时我的脸想必是惨白的。这件事用不着解释,她肯定是遭我连累了。那间客厅铺了厚厚的地毯,地毯上面有几张白纸片。沉默了好久之后,我师妹气哼哼地说道:明天我就要滚蛋了,你有什么临别赠言要说吗?我确实想说点什么,比方说,我是混蛋;再比方说,我也要被安置了。但是最后我暂时决定什么都不说。这样比较含蓄。
有关我师妹的情形,有必要补充几句:她是洋人叫做“tomboy”那一类的女孩,而且脾气古怪。有时候我和她玩,但没有过性关系。有关我自己的情况也有必要补充几句,在遭安置,更确切地说,被她打了一拳以前,我最擅长于强辞夺理,后来就什么都不想说。那一拳也值得形容一下,它着实很重,她好像练过拳击,或者有空手道的段位。我们在客厅里枯坐良久,我师妹就站起来上楼梯。上了几蹬之后,忽然在上面一跺脚,说道:你来呀!我跟她上去,上面原来是她的卧室,有一张床,罩着床罩,我在那里只能躬着腰,因为是阁楼。我师妹把衣服都脱掉,拉开床罩爬上床去,躺在上面说:做回爱吧。我要去的地方连男人都没有了。
我师妹后来去了哪里,是个很耐猜的问题。除了住监狱,还可能去了农场、采石场、再教育营地,现在这样的地方很多,有公办的、民办的、中央办的、地方办的,因为犯事的人不少,用工的地方也多。她不说,我也没有问。这类地方都大同小异。顺便说一句,在安置的前一天,我受了她的启发,从“PizzaHut”要了十二张pizza,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每张上面都要了双份cheese,加满了mushroom、greenpepper、bacon,以及一切可加的东西。我拼了老命,只吃下了两张半,后来还吐了。但是不大管用,到现在还想吃pizza,而且正如我当时预料到的那样,没钱去吃了。只有做爱管得特别长,到现在还是毫无兴趣。我师妹并不特别漂亮,皮肤黑黑的,只是阴毛、腋毛都特别旺。她气哼哼地和我做爱,还扯下了我的一络头发。从那时起我开始脱发。再过一些日子,我就会秃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