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凤凰寨内,薛嵩总要谈起长安城。起初,红线专注地听着,眼睛直视着薛嵩的脸;后来她就表现出不耐烦,开始搔首弄姿,眼睛时时被偶尔飞过的蝴蝶吸引过去。在王朝的lobby里当然没有蝴蝶,她的视线时时被偶尔走过的盛装女郎吸引过去,看她们猩红的嘴唇和面颊上的腮红,我猜她是在挑别人化妆的毛病——顺便说一句,我觉得她是枉费心机,在我看来,大家的妆都化得蛮好——对于我们正在说着的这种语言,她还不至全然不懂,但十句里也就能听懂一到两句。等到薛嵩说完,红线说:能不能问一句?薛嵩早就对她的不专心感到愤怒,此时勉强答道:问吧!这问题却是:雪是什么呀?身为南国少女,红线既没见过雪,也没听说过雪,有此一问是正常的。但薛嵩还是觉得愤怒莫名,因为他这一番唇舌又白费了。我的表弟一面说柚木,一面时时看着我的表弟媳,脸上也露出了不满的神色,看得她说了一声“Excuse me”,就朝卫生间走去了。那位白衣女人说了一句“Excuse me”,也朝卫生间走去。后来她们俩再次出现时,走到离我们不远的沙发上坐下了——女人之间总是有不少话可说的。现在只剩下了我,听我表弟讲他乏味的柚木生意。
我已经知道柚木过去主要用于造船,日本人甚至用它来造兵舰,用这些兵舰打赢了甲午海战——由此可以得到一个结论:这种木头是我们民族的灾星——而现在则主要用来制造高档家具,其中包括马桶盖板。他很自豪地指出,这家饭店的马桶盖就是他们公司的产品,这使我动了好奇心,也想去厕所看看。但我表弟谈兴正浓,如果我去厕所,他必然也要跟去。所以我坐着没有动:两个男人并肩走进厕所,会被人疑为同性恋,我不想和他有这种关系……我还知道了最近五年每个月的柚木期货和现货行情,我表弟真是一个擅长背诵的人哪。我虽然缺少记忆,但也觉得记着这些是浪费脑子——这种木头让我烦透了。后来,我们在一起吃了饭。再后来,就到了回家的时刻。我表弟希望我们再来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不想再来了……
7
晚上我回家,追随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走上楼梯。走廊里很黑,所有的灯都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没人来修理。楼梯上满是自行车。我被车把勾住了袖子,发起了脾气,用脚去踢那些自行车。说实在的,穿凉鞋的脚不是对付自行车的良好武器——也许我该带把榔头出门。那个白衣女人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把我拉走了。她来得正好,我们刚上了楼,楼下的门就打开了,有人出来看自己的车子,并且破口大骂。假如我把那些骂人话写了出来,离崇高的距离就更远了。此时我们已经溜进了自己的家,关上了门,她背倚着门笑得透不过气来。但我却笑不出来:我的脚受了伤,现在已经肿了起来。后来到了床上,她说:想玩吗?我答道:想,可是我品行不好呀。她又笑了起来,最后一把抱住我说:还记着哪。这似乎是说,白天她说的那些关于品行的话可以不当真。有些话要当真,有些话不能当真。这对我来说是太深奥了……
有件事必须现在承认:我和以前的我,的确是两个人。这不仅是因为我一点都记不得他了,还因为怀里这个女人的关系。我一定要证明,我比她以前的丈夫要强。现在我们在做爱。我不知别的夫妇是怎样一种做法,我们抱在一起,像跳贴面舞那样,慢条斯理——我总以为别的姿势更能表达我的感情。于是,我爬了起来,像青蛙一样叉开了腿。没想到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乱来啊。就在我头上敲了一下。正好打中了那块伤疤,几乎要疼死了。不管怎么说吧,我还是坚持到底了……
我现在相信薛嵩的品行的确是不好的。以前红线不知道他有这个缺点,所以爱过他,很想和他做爱。现在看到他射死了老妓女,又想射死小妓女,觉察出这个问题,就此下定决心,再也不和他做爱。她甚至用仇恨的目光看看薛嵩的头盔,心里想着:这里没盛什么真正的智慧;里面盛着的,无非是一包软塌塌的、历史的脐带……
三
1
薛嵩的所作所为使红线大为不齿,我也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如你所知,我因为写他,品行都不好了。但我总不相信他真有这么坏。他不过是被自己的事业迷了心窍而已。身为一个男人,必须要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