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红线一听薛嵩嘴里说出“苗子”,就和他翻了脸,用刀来劈他,而且还舞着刀追赶薛嵩,但是追到院门口,看到有些柴火没有劈好,就劈起柴来;劈了一会儿柴,又想起薛嵩要去打她的寨子,就赶出来向他挑战,见他不应,又回家去劈柴。就这样往返奔走着。这说明她年纪虽小,但还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心里是有活的;还说明她没把薛嵩和他那几个兵看在眼里——苗寨里人很多,而且人人都能打仗,他们去了以后,很快就都会被打翻在地。我们说过,红线是酋长的女儿,地位尊贵。她觉得因为她,也没人敢杀薛嵩,就是揍他也会有分寸;所以她既不为苗寨,也不为薛嵩操心,她可没想到薛嵩会在路上中暑。
3
家里有一件事,薛嵩和红线都没有想到:早上向薛嵩行刺的刺客并没有跑掉,他就躲在附近的树丛里,等到家里没有人了,他就溜了出来,打算潜进竹楼,找个地方藏起来,以便再次行刺。但刺客也有没想到的事,就是后园里木瓜树上的马蜂窝。那些马蜂早上就发现园里进来了生人,但因为露水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就没有管这件事。到了将近正午时分,它们的翅膀早就干了,此人又从木瓜树下经过,那些有刺的昆虫就一哄而起,把他团团围住。那位刺客想到了跳进水塘去躲避,水塘又近在咫尺,但已经来不及了,这种热带的野蜂蜇人实在厉害。总之,红线回家时,看到野蜂在飞舞,木瓜树下倒了一个人,已经休克了。从他携带的利刃来看,正是早上那位刺客。红线就取来薛嵩吊龟头的就便器材,把他捆了起来,然后把他拖到竹楼底下,用芭蕉叶子把他遮住,不让马蜂再蜇他。然后她跑上竹楼,给自己弄了点饭吃;又跑下来,撩起芭蕉叶子,看那个昏倒的人。那人没有要醒的意思,只是像水发的海参那样在胀大。红线觉得这是个好现象,人被蜇以后,长久的晕迷不是件坏事。倘若立刻醒来,倒可能是回光返照。当然,他也可能醒过来,但装作没有醒,在转逃走的主意。这也不成问题。因为他被蜇得很重,已经跑不了啦。红线看清了这一点,又爬上竹楼去玩羊拐,但马上又跑回来,撩开芭蕉叶子,跨在那男人身上,用热辣辣的尿浇他,并且说道:“大叔,你别见怪,尿可以治虫伤啊。”这句话用汉语和苗语说了两遍,让他一定可以听懂。然后她把此人盖好,又回楼上去玩。过一会儿她又回来,呵斥那些飞舞的马蜂说:去!去!回窝里去!又过了一会儿,因为天气热,浇上去的尿很快发了酵,刺客身上骚味很大,马蜂都被熏跑了。看到这个情景,红线又放了心,回到竹楼上,但一会儿又要跑下来……总而言之,红线心情激动,一刻也不能安宁。她当然是盼着薛嵩早点回来,看看这个刺客。显而易见,刺客不是苗族人,而是汉族人,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此人身上的文身是画出来的。她觉得这可以使薛嵩消除对苗人的偏见——她当然不能体会薛嵩要教化她和她的同族的好心。
最后,薛嵩终于回来了。但他人事不知,从甲缝里流着馊汤,像一只漏了的醋桶,直到卸去衣甲,身上被泼了好几桶水,才醒过来。在醒来之前,薛嵩身上起了无数鲜红色的小颗粒,是痱子。因为他的样子很是狼狈,那些士兵帮了几把手就都溜了,把他交给红线去弄——主要是怕他醒来老羞成怒,找他们的毛病。红线把他弄醒以后,又用腌菜的酸水灌他,灌过以后,在屋里来回跑动,坐卧不安,终于引起了薛嵩的注意。他支起身子来说:你怎么了?幸灾乐祸吗?红线说:你这样想也可以。就领他下楼去,请他看那个芭蕉叶遮着的人。虽然他肿得像一匹河马,但薛嵩还能认出就是早上那位刺客。这使薛嵩也很是兴奋,这是因为在战场上俘获了敌方将士,除了劝其投降,就只能砍头示众。出于对军人这一职业的敬重,绝不能滥用刑法。但对于潜入己方营寨的奸细、刺客,就不受这种限制。所以这个人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用酷刑来拷问。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营寨里,薛嵩都没俘获过敌人,这是第一回。说实在的,这个敌人也不是他俘获的,但他把这件事忘了。薛嵩从芭蕉树上扯下一片叶子,让红线以竹签为笔,口授了一个清单,都是准备对此奸细施用的刑罚:
一、用皮绳把他仔细地反绑起来,同时鞭打起码一百下;
二、用竹签刺他的手心和足心、肘关节和膝关节内侧,各扎一百下,每一下都以见血为度;然后敷上辣椒和盐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