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嵩被拿住男根的事,需要详加解释:当时他躺在了亭子的中心,此地阴暗、潮湿,与亭子这个名称不符。薛嵩摊开双手呈十字形,躺在亭子的中央,头、脚和两臂的方向,都通向一个门洞,薛嵩好像躺在了十字路口。你也可以说,他自己就是那个十字路口。而这个路口所连接的四条路都很长,那些路的顶端,各有一个泄入天光的门洞,好像针孔一样,仿佛通往无尽的天涯。无论他往哪边看,都能看到遥远的天光,而且听到水滴单调地从穹顶滴落,有一些滴到了远处,还有一些滴到了他身上。假如他往天顶上看,在一片黑暗之中,可以看到几只大得骇人的壁虎在顶上爬动,并能听到遥远的风声和车马声。就在这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出现了那老娼妇的脸,那张脸像墙皮一样刷得雪白,上面有漆黑的两道扫帚眉。她用像墓穴一样冰凉的手拿住了薛嵩的男根,开始说话(“官人,你不是个等闲的人”等等)。薛嵩不禁勃起如坚铁,并在那一瞬间长大成人了。我读着自己旧日的手稿,同时在脑子里进行批判。做这件事有何意义,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很不喜欢现在这个写法,主要是因为,我很不喜欢有个老妓女用冷冰冰的手来拿我的男根,这地方不是谁都能来碰的——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会勃起如坚铁,但我还是不喜欢。真不知以前那个我是怎么想的。
* * *
[1]丘吉尔的战时演说。
第二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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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还有一种开始,这个开始写在另一叠稿纸上。如前所述,香案上下堆了不少稿纸,假如写的都是开始,就会把我彻底搞糊涂——晚唐时,薛嵩在湘西的山坡上安营扎寨。起初,他在山坡上挖掘壕沟,立起了栅栏,但是只过了一个雨季,壕沟就被泥砂淤平,变成了一道环形的洼地,栅栏也被白蚁吃掉了。那些栽在山坡上的树干乍看起来,除了被雨水淋得死气沉沉,还是老样子;仔细一看,就看出它半是树,半是泥。碗口粗细的木头用手一推就会折断,和军事上用的障碍相差很远。因为白蚁藏在土里看不见,所以薛嵩认定,这山坡上最可恨的东西是雨水。
旱季里,薛嵩从远处砍来竹子,要在壕沟上面搭棚子,让它免遭雨水的袭击,来解决壕沟淤平的问题。等他把架子搭好,去搜集芭蕉叶子,要给棚子上顶时,白蚁又把竹子吃掉了。薛嵩这才想到,山坡上最可恶的原来是白蚁。于是,他就扛起了锄头,要把山坡上所有的白蚁窝都刨掉。这是个大受欢迎的决定,因为白蚁可以吃:成虫可以吃,蛹可以吃,卵也可以吃。特别是白蚁的蚁后,是一种十全大补的东西,但是白蚁的窝却被一层厚厚的硬土壳包着,很需要有人出力把它刨开。所以薛嵩扛着锄头在前面走,方圆三十里之内的苗族小孩全赶来跟在他身后,准备拣洋落——他们都知道,汉族人不知道怎样吃白蚁。而白蚁也动员起来,和薛嵩做斗争,斗争的武器是唾液。一分白蚁的唾液和十分土掺起来,就是很硬的土,一分唾液和三分土掺起来,就像是水泥,一分唾液掺一分土,就如钢铁一样坚不可摧。自然,假如纯用唾液来筑巢,那就像金刚石一样的硬,薛嵩连皮都刨不动。但是这样筑巢,白蚁的哈喇子就不够用了。
薛嵩用锄头刨蚁巢的外壁,白蚁在巢里听得清清楚楚,就拼命地吐吐沫筑墙;薛嵩的锄头声越近,它们就越拼命地吐,简直要把血都吐出来。所以薛嵩越刨,土就越硬;满手都起了血泡。最后他自己住手不刨了。白蚁用自己的意志和唾液保住了蚁巢,而那些苗族孩子看到薛嵩是这样的有始无终,都拣起地上的碎土块来打他,打得他落荒而逃。等到第二天早上,薛嵩又出现在红土坡上,扛着锄头,而那些苗族孩子又跟在他身后准备拣洋落。这件事周而复始,好像永无休止。这件事的要点是:一个黑黝黝的人,扛着锄头在红土山坡上奔走,搞不清他是被太阳晒黑的,还是被热风吹黑的。他想把所有的白蚁巢都刨掉,但是一个都没刨掉;还锛坏了很多锄头,打了很多血泡。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薛嵩自己都不知道。
我清楚地记得那片亚热带的红土山坡,盛夏时节,土里的沙砾闪着白光——其中有像粗盐一样的石英颗粒,也有像蝉翼碎片般的云母。这种土壤像砂轮一样,把锄头磨得雪亮。新锄头分量很重,很难使,越用越锋利,分量也就越轻。它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最后在锄头把的顶端消失了。在烈日下挥锄时,汗水腌着脖子,脖子像火鸡一样变得通红。这是否说明我就是薛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