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康托的观点还要更奇怪。通过同样的方法,可以得知0与1之间有理数数量与所有正有理数数量是一样的。
“稍微改变折线位置,使其位于p=q这条线的下方,我们便能列出0与1之间的所有有理数。鉴于自然数与正有理数之间存在着一对一的映射,或称为双射,我们能得知三个集合都是一样大小,或称之为基数相同。所有自然数集合的基数叫作“阿列夫零”,命名源于希伯来字母阿列夫。
“阿列夫零混淆了我们的直觉。通过上图你们可以看到,0与1之间的有理数占据了半个平面,另一半是其他的有理数,然而一半并不比另一半或是整个平面要大,将无限切成两半,得到的仍是无限。将数轴转换成平面,将无限乘以无限,得到的仍是同样大小的无限。
“这似乎是说部分可以和整体同样大。也可以将无限长的有理数线轴,映射到0与1之间看似有限的线段上。真可谓是一沙一世界。”
大卫仅存的关于父亲的记忆,源自一次前往桃金娘海滩的旅行。大卫甚至不确定是否真有此事,那时他太小了。
他记得自己在沙滩上挖沙,手拿一把塑料铲子——是红色,还是黄色的来着?好吧,在这一瞬间,铲子是蓝色的,正如女律师穿的那件夹克。贝蒂在一旁晒太阳,而父亲在帮他把铲进塑料桶里的沙子提走。
太阳很大,却不毒辣。沙滩上人们的声音逐渐变成模糊的低语。一铲子。
沙粒柔顺而迷幻地流动,让他着迷:固态的微粒如液体般溢出、落下、滑动,翻滚着从蓝色塑料铲里落入桶中。两铲子。
沙粒很细,既像面粉,又像盐。他不知从产生这个想法开始,到现在这一瞬,有多少颗沙粒从他的铲子上翻滚进了桶里。三铲子。
如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能看清一颗颗的沙粒吗?四铲子。
他屏住了呼吸。
“你在数沙子吗?”父亲问道。
大卫点点头。外界的声音与光亮如洪水般漫进他的意识。他喘着粗气,就和游泳时浮出水面换气一样。
“数遍整个沙滩上的所有沙子可需要很长时间哦。”
“要多久?”
“比数完我毛巾上的三角形图案还要久。”贝蒂说道。大卫感觉到了她的手,凉凉的,很光滑,在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他放松了背部,这感觉很好。
父亲看着他,他也注视着父亲。这样热烈的对视可能会让别人不适,但父亲只是笑道:“要无限久的时间,大卫。”
“什么是无限?”
“就是远超过你我能有的全部时间。让我告诉你中国的哲学家庄子曾说过的话吧:若人能活百年,便称得上长寿了。然而人一生中充满了疾病、死亡、痛苦和失去,因此,一个月里也就只有四五天的欢声笑语。空间与时间无限,但是人的生命有限。若要以有限来体验无限,只需铭记那些超凡、欢乐的时刻便可。”4
贝蒂仍在轻抚他的背。他发现父亲没有再看着自己,而是看着母亲。
在他看来,这就是值得铭记的一刻。
“你要是一直瞎搞那些数字和书的话,早晚会变成一个华尔街罪犯。”杰克说,“这个国家已经没人想用双手踏实地干活了,这就是中国人抢走我们饭碗的原因。”
大卫拿起书和笔记,回到他和婴儿共用的卧室。她正在睡午觉,大卫注视着她的脸,她是那么平静,丝毫不受客厅电视传出的嘈杂声影响。
或许世界之所以不合理,是因为他没有正确地计算。或许他已与世界脱节。
大卫坐到桌前,在纸上画了一条垂直的线条,在底部与顶部分别标上0和1,然后参照吴女士画在学校黑板上的直角坐标系里的康托映射折线,在0与1之间标出有理数序列。他为序列中的每一个有理数画上一条短横线。渐渐地,整纸张都被画满了。
横线一条条累积,随着沿纵轴方向攀升的折线上升,又随着落向横轴方向的折线有规律地落下,填满空白处。
有限的生命中有着无限的时刻,谁说非得活在当下,依次经历人生呢?
过去的并非已过去。同样的时刻会反复经历,而且每次都会糅杂进新的东西。只要时间足够,空白就会被有理数填满,这些线条会构成一幅图。世界是合理的,要做的只是等待。
大脑的额叶、顶叶和内侧颞叶部分——只有当我们没有执行认知任务时才会活跃起来。我们计算12?391?424与38?234?231的和,规划如何从家赶往下一个面试地点,或是在阅读最新的互惠基金招股书时,通过磁共振脑部扫描,便能看出大脑的这部分区域是暗的。然而当我们没有主动地思考事情的时候,大脑里这片黑暗网络便会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