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选择自己降落到新世界,不必将所有的累活都留给未出生的后代。”
“我们需要把有活力的人类文化传递到新殖民地。我们尚不知这种治疗的长期隐患,比如会对人的心理健康……”
“那么,就让我们去完成我们的使命:探险。让我们搞清楚……”
“如果我们屈服于这种诱惑,最后抵达新家园的,将是一群守着旧地球陈腐思想、四百岁的怕死的老古董。对孩子们,我们该怎么教会他们牺牲的价值、英雄行为的意义,还有新生?我们几乎连人都不是了。”
“从同意参加这次任务起,我们就已不再是人!”麦琪停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面对现实吧,生育分配筹算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我们只不过是把经过安排的最优基因组合运送到目的地的容器而已。你真的希望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生老病死,除了这个狭窄的铁试管外什么也不知道?我对‘他们’的心理健康表示担忧。”
“死亡对人类种族的成长至关重要。”乔奥的声音充满信仰,她能听出他语言中的期望:他希望她也有同样的信仰。
“死亡能够保持人性——那只不过是哄小孩子的神话。”麦琪看着丈夫,她的心一阵绞痛。他们之间出现的分歧,如同时间的膨胀效应一样,不可抗拒。
她通过脑芯片对他说话。她构思出的想法,转变成光子,冲击着他的大脑,设法照亮两人间的裂隙。从我们向死亡让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人。
乔奥回头看着她。他什么也没说,无论是用芯片还是嘴。这是他表达态度的方式。
他们就这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起初,上帝造人,人与天使一样长生不死。
在亚当和夏娃吃下善恶树上的果实之前,他们不会变老,也从不生病。白天,他们在伊甸园里耕种;夜晚,他们享受彼此的陪伴。
对,我想伊甸园有点像水培层。
有时候,天使们会拜访他们,还有——据弥尔顿2所说(那孩子生得晚了些,所以作品没收录在《圣经》里)——亚当和夏娃无话不谈,无事不想,比如:是地球围着太阳转,还是太阳围着地球转?其他星球上有生命吗?天使做爱吗?
噢,我没开玩笑。你可以在电脑里查查。
因此,亚当和夏娃永远年轻,永远充满好奇。他们不需要死亡带给他们生活目标、激励他们学习、工作,赋予他们存在的意义。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人类本来是不需要死亡的。而分辨善恶的知识实际上就是忏悔的知识。
“你知道一些很奇怪的故事,曾祖母。”六岁的莎拉说道。
“都是些老故事啦,”麦琪说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的祖母给我讲过许多故事,我也读过很多书。”
“你想让我和你一样永远活着,不用像我妈妈那样变老死去吗?”
“我不能告诉你怎么做。等你再长大一些,你需要自己去辨别和选择。”
“就像是分辨善恶?”
“大概是吧。”
她弯下腰,吻了她的曾曾曾曾——她早已记不清是第几代了——孙女,动作尽量轻柔。就像所有在“海洋泡沫号”的低重力环境下出生的孩子一样,莎拉的骨骼跟鸟儿一样,单薄且纤细。麦琪熄掉夜灯后离开了。
再有一个月,麦琪即将度过四百岁生日,但她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五岁。通信完全中断前,地球给移民们最后的礼物——青春之泉的配方——效果非常好。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约十岁大的男孩,正在她的房间门前等她。
波比。她叫道。除了年纪特别小的孩子没有移植芯片,现在移民们的交流全靠思维而不是语言。这样更快,也更保密。
波比看向她,没说话,也没传递想法。他跟他父亲的相似程度让她惊讶:表情一样,举止一样,甚至连用沉默表达态度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打开房门,跟他走了进去。
还有一个月。波比说道。他坐在沙发沿上,这样脚不会晃荡。
飞船上的每个人都在倒数着日子。一个月后,他们将进入围绕室女座M61转动的第四颗行星的轨道,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新地球。
我们降落后,你会改变主意吗?她迟疑了片刻,又继续说,改变自己身体状态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