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他面前,不过是一粒微尘。
然而……她将手中的水桶丢在井边,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她却不觉疼痛,只一味地攥紧。
然而,黄梓瑕,他是你最大的希望。
她在心里清晰而明朗地对自己说着,用力咬紧牙关。
这个第一眼就嫌弃她没把自己收拾干净的男人,这个毫不留情将她踢到泥潭中的男人,这个明确表示对她毫无兴趣的男人,夔王李舒白,是她最大的希望。
夔王李舒白,比她原本想要借助的力量——那些父亲的旧友、那一表三千里的小官吏亲戚、那铤而走险告御状的方法,都要更可靠。
所以,就算再怎么被轻视、被鄙夷,她也已经在冷水浇头的这一刻,在自己心中做了决定。
初春日光下,寒风料峭。她打着寒战,从井边转回身,慢慢走下台阶。这一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她听到那个声音在低低地对她说:黄梓瑕,你有没有想过,那么深杳可怕的一个男人,你现在最好的反应,应该是转身逃离,头也不回的,永远不要再接近他一步?
然而,她不管不顾自己滴水的头发和衣服,径自一步步走下台阶。
她对着呆站在那里的宫女们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强行抑制自己冰冷身躯的微微颤抖:“麻烦帮我拿一身宦官的衣服,我还要去伺候夔王呢。”
粗暴地裹好自己的胸,套上素纱中单,系上细细的丝绦,打了一个最简单的双股结。
黄梓瑕站在两尺高的铜镜前,看了镜内人一眼。一身宦官服饰,尚且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她的肩头和胸前,看起来是个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眉眼清朗,微有憔悴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却清幽如深潭。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将半湿的头发拢到宦官的纱冠内,转身拉开门闩,大步走出了房间。
顺着宫女们指引的方向,她进入建弼宫主道。今日建弼宫新落成,气象自然不同,前面广袤湖面波光粼粼,湖上无数棠木舫穿梭。湖心岛上歌女正踏着歌声起舞,湖边柳树上悬挂着一长列粉纱宫灯,春风拂面,暖日和煦,一派融冶景色。
迎面就是主殿,巨大的照壁矗立在殿前,上面写的是“建弼弥章”四个大字。
她站在照壁前,抬头看着这四个大字,只觉得这四个字笔画舒展,颇有端坐威仪之感。只听身后有人说:“这是皇上御笔亲书,你这小宦官也看得出好来吗?”
她回头一看,对方是个穿着紫衣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模样,皮肤莹白,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纯净。他的额头正中,不偏不倚长了一颗朱砂痣,衬着他雪白的皮肤和墨黑的头发,显出一种异常缥缈的出尘气息来。
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年纪,又刚好额头长着一颗朱砂痣的人,黄梓瑕立即便想到了这人的身份。她赶紧对着这个含笑的男子躬身行礼:“鄂王爷。”
鄂王李润,在皇家众王爷中脾气最好,是个可亲的温柔人物。他笑着朝她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问:“你是这宫中的?哪个公公带着你的?怎么把你打发到这里来了?”
宫中宦官都知道,离宫中当差几乎就没有出头的,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皇后的面,和宫女们一样,多是等老的,所以一般都是老弱病残才被打发到这边来。
她神情自若,说:“奴婢是跟着夔王爷来的,刚刚下车时失足落水,宫女们带我去换了衣服。”
李润微笑道:“这样。那本王带你进去吧。”
宫女在前方引路,她跟着李润绕过照壁。顺着游廊一路过去,便看见前方殿中有一群人坐着听一个女子弹琵琶。
琵琶声清如珠玉,跳跃流泻,配上此时的艳阳,有种不可言说的惬意。
“这么好的琵琶,打断了多可惜。”李润说着,驻足在殿外倾听。黄梓瑕也只能静静站在他身后,等一曲终了,才一起进内去。
殿内坐了夔王李舒白,排行第九的昭王李和年纪最小的康王李汶。还有一个长得颇为漂亮身穿黄衣的女子,鬓边别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正横抱琵琶坐在对面。
昭王李是个最好事不过的富贵闲人,年纪已十八九岁,却依然像个少年一样喜欢嬉戏玩乐,也没有个王爷的样子,看见鄂王李润来了便兴高采烈地冲他招手:“七哥,快来快来,我在教坊中新寻到一个妙人,一手琵琶技艺真是天下无双!”
“刚刚已经在外聆听了半曲,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李润说道,在李舒白左近坐下,问,“四哥,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