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放下明哲的电话,便呼啦一下把电话里的事全抛到脑后,继续瞥着笔记本,飞快分派任务。数据经她嘴里出来,似乎都不用从大脑转弯,好像都是整整齐齐排队等在她嘴边,只等着她开闸放数字。直到去机场的车上,她还在拎着手机冲客户蹦数据,不过蹦的时候和颜悦色了很多。
直到进了机场安检,明玉才又想起刚刚明哲来的电话。好嘛,老爹的病情非得去美国绕一圈,才出口转内销让她知道。合着她本来就不是苏家人。姓苏又怎么了,苏州也姓苏,苏联还不想姓苏呢。她坐在位置上将口袋里的手机拨拉了三圈,才将手机从口袋里抽出,查找地址。
一会儿,一个电话打到“食荤者汤煲店”。“你好,请找食荤者。”明玉的声音是惯常的低沉。
“我就是,你哪位?”食荤者的声音则是一贯的高昂,仿佛时时散发着蓬勃劲气。
“我是……那个经常一个人到你们店里吃饭,对着墙坐的那个……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送外卖。”明玉说话的时候,那只空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手指舞动做着手势,脸上有点不自然。这还是她第一次对食荤者主动说话,但是她有把握,食荤者应该知道她是哪个。
食荤者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你。你点什么汤?需要送到哪里?”话里还稍稍有兴奋。
明玉道:“我有两个不情之请,一个是我想请教你,吃坏肚子的老年男子最好喝什么汤,就请你送这个外卖。第二个是结账请等我回来,由我来结,我赊账,不知道行不行。如果不行,我让人立刻过去你那里付款。如果你们不送外卖,我让来人拎过去。”
食荤者在电话那头朗声大笑:“你值得为区区几块钱放弃我这儿你还没吃遍的好汤吗?尽管放心,我替你安排菜单,老人家如果中午吃了觉得好,我晚上再送。反正你付账。”
明玉忙将明成家地址交给食荤者,然后非常娴熟地道了谢,听着非常真诚,这是她一向做惯,也是她的社会学导师董事长老蒙教给她要她牢记的,说这是抓住回头客的根本。
当时放下电话,明玉却扪心自问,她这么做,究竟主要目的是关心一下父亲,还是为了与食荤者攀上一点交情?听着食荤者一口答应赊账送外卖,明玉心中揣测,他是不是生意做得太热情了点?这么赊账又外卖的生意,多了,他那儿还不打乱仗?但是,不,明玉坚决不以为食荤者做她这单生意与她本人有关,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还不至于可以凌驾到生意之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彼此以利益维系最为稳妥。食荤者一定看出她是个忠诚度极高的回头客,他是个有眼光的生意人。
至于明成夫妇看到她送汤送水会怎么想,明玉才不去考虑。
明成快下班时候,照惯例先给朱丽电话。等获知朱丽需要加班,不能回家吃饭不需要他接送后,他才自个儿回家,路上拎了朱丽嫌弃的KFC炸鸡翅和土豆条,他总是在没陪着朱丽吃饭的时候擅自吃他的鸡翅。他想回家勾引一下这两天被淡岀鸟来的白粥折磨着的老爸,看他能不能也吃鸡翅,所以他多买了两对。他才不信奉生病时候需要吃粥喝汤的教条,他觉得生病时候更应该多吃多喝,身体才有力气抵抗疾病。两对不多,老爸即使吃不了,他也会自己包销。两对四只,不多不多。
明成跟着一辆墨绿的农夫车进了小区,又跟着那辆农夫车一起停到自家楼前,看着农夫车里跳下一个黑里透红的大汉,但大汉手中却是很不搭调地拎着一只保温壶,而不是长矛短枪。那个大汉长腿一撩,一步便迈上第二级台阶,而后便是跳跃着上楼。看得明成好胜心起,也两级两级地上,想起来,这好像是高中时候才有的欢快劲了。那时如果被妈看见,妈肯定未语先笑,虽然吆喝着要他留意别摔跤,可笑眯眯地从不阻止他,但事后总会埋怨,说老二的鞋子最容易磨穿,都不知这猢狲怎么穿的。
明成想到他妈,心中难过,脚下便慢了下来,再看现在自己的脚,穿的早不再是以前的跑鞋,而是朱丽精挑细选的薄底系带皮鞋,有点古旧,但朱丽说这是格调,明成自己也喜欢这种低调的与众不同。抬头,却意外发现那个黑里透红大汉站在他家门口敲门。明成自己也高大,两人一站,整个楼道便窄了。明成疑惑地问大汉:“你找谁?确定没敲错?”他不认识这个人。
来人正是食荤者。食荤者看看高大略胖,养尊处优的明成,脸上虽然带笑,眼睛却是带有审视。他将手中的保温壶提高一点,道:“没敲错,我来送餐,中午已经来过一次。这个地址没错,接受的是位吃坏肚子的老先生,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