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冯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后面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她都不会有所怨言。她尽力了,她也不可能做得更好。若换作以前,她或许会得嬉皮笑脸上去与冯太太插科打诨一通,一笑过去以后还是朋友,但是今天的她不会,一是没时间,二是,她已经无法把架子放到冯太太熟知的她过去的地步上。时过境迁,人人都在变,她不可能不变,身家地位是一部分,心态也是一部分。
还有阿骑,还有野猫。看高跃进都懒得与女儿理论,反而找到她来解决运输公司的问题,许半夏仿佛看到她与阿骑关系的未来。与阿骑的关系未来会怎么走下去,过程,她还不清楚,但她已从高跃进身上看到结果。
那么,以后还真得找高跃进这种人玩?许半夏斜睨了一眼高跃进,见他面前的鸦片鱼头已成一堆枯骨。高跃进笑嘻嘻地抬眼道:“胖子,你今天胃口不如我。”
许半夏真真假假地道:“减肥,我不想早死。”
高跃进嗤道:“你清水白菜混到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许半夏忽然感慨:“已经不得往生了。”是,求仁得仁,她已经接近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回头看时,朋友一个个离去,最早的是小陈。但那也是她求仁得仁。未来可以预见,她在商界这个无间道中将继续志得意满地沉浮,身边将不再有过命的朋友分享快乐痛苦,有的只是高跃进这样的玩伴,直至生命终了。幸好,还有赵垒。两人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共通。
高跃进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半夏,问道:“什么是不得往生?怎么听上去咬牙切齿一样?”
许半夏如实道:“今天心中一下失去四个朋友,情绪非常不对头,高胖,陪我喝几杯?”
高跃进见许半夏如此沮丧,倒不便再寻她开心,真的端出一个长者的面目,认真地道:“胖子,看来你还是年轻。什么叫作失去朋友?比如我女儿,难道女儿出嫁了就不是我女儿了吗?你想岔了。”
许半夏道:“女儿出嫁了怎么还可能与未嫁时候一样?你还能找到以前小背心时候贴心贴肉的感觉吗?”
高跃进不以为然:“想明白点,我生病时候女儿能来看我一眼,我已经满足了。再退一万步讲,她不缠着我要钱已经够出色。胖子,我不陪你喝酒,红酒的卡路里太高,我不如再吃一个鱼头。”
许半夏明白高跃进的意思,但是暂时无法接受。不过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已至此,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只有继续昂首挺胸向前看了。
高跃进却在服务员收去满盘白骨后,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道:“前几天山里的冰化了,我的意思是水面上的冰没了。”
许半夏不知道高跃进怎么一下风花雪月起来,奇道:“你暗示要我请你去春游?没门,你太胖体力太差。”
高跃进却迟疑了会儿,大约思想斗争了一下,才抬眼认真地道:“不是。你大概没去过山区。春天化冰之后,山水流得很快,河里的水也流得飞快,会把河底的有些东西翻上来,又冲去下游。”
许半夏看着严肃认真的高跃进,奇道:“是不是你以前还是小化工的时候,环保方面做的孽给化冰了?”
高跃进将面前的餐巾折叠又抻平,如此再三,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修姐。”
“唔?”许半夏大惊。将高跃进吞吞吐吐的话前后再一想,明白了,年前说到修姐失踪,大家都担心修姐不利于正生孩子的野猫,却都不会去想到最简单的结局,修姐其实沉进河里,会去死,而且可能是自杀。如今山区化冰,修姐的尸体给湍急的河水翻上来,才知她已死。自杀,还是失足落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此时的高跃进想必心中最清楚,修姐的死与他悍然送她回丈夫身边的决定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就像太监一样,即使太监已经死去那么多日子,虽然太监并不是什么东西,但一条人命,终究是一条人命。而小陈就更不用说,小陈一直是许半夏心底深处最深的阴影。
许半夏没有相劝宽解,陪高跃进默默坐了好一会儿,喝下一瓶红酒,才开车送他回家。许半夏相信高跃进前几天或者明天将又都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但是今晚,现在,高跃进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场所。但所谓宣泄,也仅此而已。
回头,她将能力超群的小苏从运输公司撤了出来,但是没跟小苏说明原因,何必给一个正在奋发上进的年轻人一记闷棍?她一把将小苏扔到市区的销售部门,让他接替她管理的千头万绪的进货出货。小苏对数字的敏感甚于她许半夏,对市场的敏感则还需要培养,但许半夏看中他是可造之才,她愿意手把手培育这棵苗子。原来,转眼,她已经成了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