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放过他。
「说!你们组织有多少人?」
男子满嘴是血,嘴唇破损撕裂,牙齿也摇摇欲坠,无一坚固。
他根本不看她。
芳子大怒,用力摇晃他,高声盘问:
「在我势力範围以内,不信查不到!」
她有点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我把安国军那五千人,一个一个地审问,宁枉毋纵,你不说,就连累无辜的人陪你死!我明天——」
还没说完,那人朝她头脸上大口地喷射,是腥臭的血和口涎,还夹杂一两颗被磨锉得鬆掉的牙齿……一片狼藉。
他的脸已不成人形了,但他仍是好样的,明知自己活不成,豁出去把她唾骂:
「我死也不会供出来!中国人瞧不起你这走狗!卖国贼!汉奸!淫妇!……」
他说得很含煳,但,字字句句她都听见。他还继续破口大骂:
「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芳子气得发抖。
额角的青筋随着唿吸的粗气鼓跳起来,她一手抢过身旁那烧红的烙铁,不由分说,直捣他口中,粗暴地插进去,左右狂挥——他当场惨死。
芳子的伤口因剧动而渗出血来。
但她意犹未足,如被激怒的失控的野兽,她是一个遇袭的人,被这些卑贱的人枪击,还要受辱,她快变成一个失去权势失去一切的空壳子了……
她狂喊:
「你们冤枉我。」
拔枪,如烧旺的炭火,辟啪地迸射着火星子,子弹射向牢房,四周的囚徒中枪倒地。芳子把子弹耗尽,还未完全洩愤。
——一步一步地,她走上染血的不归路!
失眠了接近一个月。
精神亢奋,时刻在警戒中,生怕再有人来暗算。
夜裡眼睁睁望着天花板,即使最细碎的杂声,她整个人勐地坐起,就向着墙壁开枪,四周都是弹孔。她左耳的听力,也因伤减煺了。
过了很久,情况稍为好转。
她离开热河,回到日本休养——也许是日方「软禁」的花招。
而日军魔爪伸张,自东北至华北,逐步侵佔,建设「集团部落」,严格控制群众,防止抗日武装力量扩大。
宪兵、警察、特务、汉奸,乱抓乱砍。名人被绑架,百姓不敢谈国是,政府不抵抗,壮丁遭审讯虐杀。城乡都有妇女被强姦、轮姦、通身剥得精光,乳房被割,小腹刺破,肠子都流出来了,阴户还被塞进木头、竹枝、破报纸……
大雨中,爱国的青年和学生,在街巷游行示威。
回答敌人炮声的,是他们的吶喊:
「打倒军国主义!」
「赶走侵略者!」
「反满抗日!中国勐醒!」
「抵制日货!」
「打倒汉奸、卖国贼!」
「反对『不抵抗政策』!」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还我同胞!还我河山!」
「血债血偿!」
游行队伍如万头攒动的海洋,浪涛汹涌,沸腾而激动。合成一颗巨大的民族自尊心,淌着血!暴雨淋不熄人民心中的烈火。
这样子齐心协力,还是苟活在敌人铁蹄的逼迫下。
很多热血的人,都丢工作,离家乡,加入抗日的行列。没有国,哪有家?
个人生死不足惜,就把它豁出去吧。
游行示威的人丛中,赫然出现洗净铅华油彩的云开!
他在舞台上,独当一面,控制大局。但在洪流之中,只是为国效力的一分子。
他没有后悔过。
一个晚上。
戏班帐篷的暗角,十来人,影影绰绰。
一帧宇野骏吉和川岛芳子的官式合照被人愤怒地在上面划一个大大的「×」。
旁边有张地图。
是「东兴楼」的图册。
东兴楼?
叁年后,芳子又回到中国了。
这回她的立足处是天津。
天津离北京城很近,面向塘沽,是华北一个军事和外交的重要城市。
城市富饶。
日租界的松岛街,有座美轮美奂、排场十足的中国饭馆——东兴楼。
这是宇野骏吉安顿她的一个地方。说是安顿芳子,也是安顿一批安国军的散兵游勇——事实上,这支杂牌军也等于解散了。只有芳子,还是把「总司令」的军衔硬撑着,不忍遽弃。她的部属,也因家乡抗日气势旺盛,无法回去,便投靠她,弄了间饭馆来过日子。实际上,强弩之末了。
这楼房,今天倒是喜气盈盈的。
跟中国各处都不一样。
中国各处都血淋淋。半壁河山陷敌了,如待开膛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