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闷不闷。有了你,怎会闷?怎会花心?一个屁股骑不到两匹马,我会很专一,你放心去吧!」
坚定的神情,还表示抗拒一切诱惑,着单玉莲别担心呢。
她一直暗察那沉默地抹车的武龙,虽然他低头苦干,不过,她相信他一定把每一句话都听进去。她总是觉得他有一点妒意,着故意木然。
单玉莲也故意向武汝大发娇嗔。
「好肉麻,我受不了!」
武龙继续木然。
作为讨尽爱妻欢心的丈夫,更加受不了:
「哎,今天好happy呀,我带你们到一个好浪漫好浪漫的地方去!」
司机只尽忠职守地驾着新车。
什么浪漫的地方?
什么?
「就是这儿呀?」
单玉莲环视四周,小儿科的摩天轮、半残的木马、寥落的游戏摊位、明昧的灯光——不过是沦落了的「荔园」。一片懒洋洋的浮生陈迹。
只有这快乐的小矮人,兴致勃勃诉说他底情趣,难忘的回忆:
「是呀。我自叁岁起就很渴望来玩了。那时我多醒目,扯住大人的衫尾入来,不用买票呢,哈哈哈!我又爱坐火船仔。那边有间鬼屋,真恐怖。我坐摩天轮还吓到赖尿,哈哈哈!那时,还常常看成龙和洪金宝打北派……」
自以为是的情趣,闷煞这不知就裡的新移民:「成龙是谁?」
武汝大一点也不察觉,他只是认真地拖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一直都渴望,有个心爱的女人,和我拖着手仔,来玩一天,多浪漫!我没有别的要求了。」
单玉莲有点感动了。这个没什么情趣的鲁男子,他的要求其实很低。所以她也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回报。
武汝大下意识地向他那同村兄弟,英俊健硕的阿龙示威地道:
「阿龙自小在大陆,只得一个『挨』字,恐怕没怎样浪漫过吧?」
武龙想都没有想,只衝口而出:
「有!」
武汝大听了,只管取笑他:
「有什么?拍拖结婚也得要毛主席批准才行。」
单玉莲在一旁,不希望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见空中有一条大船在摇荡,便打个岔,指着那机动海盗船:
「我们上去玩!」
武汝大自然童心未泯了,率先奋勇地入闸,上了静定的船上,坐下来:
「别怕!小儿科!」
武龙殿后,轻轻地扶着单玉莲攀上去——他俩都意想不到,这竟是头一回的接触。
年少无知时、不管感情有多深,有多执着,都在社会中捉迷藏,一番播弄。她没有失去他,他又回来了。
茫茫人海中,又遇上了。
是今生的缘吗?
她有意无意地,让他接触得长久一些。时光飞驰,日月如梭,但愿一切停顿了。不过,他曾经那么地绝情……
单玉莲把手一甩,跌坐在武汝大身畔。上到海盗船上,方才知道,船是越摇荡越倾斜,离心失重,整个人几乎要僕到遥遥的地面上。在空中,没有丝毫的安全。
那个表现得威勐的武汝大,每当荡至高处,又急剧下坠时,全船尖叫得最大声的人就是他,近乎哀嚎。
护花无力。
到了最后,他把双眼紧紧地闭上了。
所以他根本见不到,一言不发的武龙,把单玉莲护在中间的男人,下意识地,保护着花容失色的女人,她也不自觉地,倚向他,比倚向丈夫,近一些。
她的心又开始疼了。
梦魂在这离散的当儿,飘忽至虚空的高处,在无尽的空间滑行,一阵远古的琵琶声,唤醒她一点记忆,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最难喻的一剎,她突然见到一堵高墙,她也曾见过的小城镇。对了,那塔尖,那灯笼,小桥流水。单玉莲的指尖,轻轻抚着脸。
千年光景似飘蓬。
(便在正月十五那夜,潘金莲随了吴月娘,又联同李娇儿、孟玉楼等佳人,四顶轿子出门去了。都要登楼看灯玩耍。
楼檐前挂了湘帘,悬着綵灯。
潘金莲穿了白绫袄儿,蓝缎裙儿,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
伏在窗前观望,见那灯市中,人烟凑集,十分热闹,四下也围列买卖,百戏货郎,斗巧招徕。南北都是古董玩器,书画瓶炉,卦肆云集,相幕星罗。还有卖布匹的、卖果馅的、卖酒的……)
这个地方,何等熟悉。
单玉莲便想道:
「怎么忽地游人冷清呢?」
微雨骤来,洒湿了青砖地。柳林河畔,尽见小二丫环。入了门,悬赏缉拿一个逃犯,那是宋时年间景致。
宋城。
单玉莲一时间竟回到从前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