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医科,陆行知去监控室看情况。大爷大妈们还瞅着大屏幕,不住地喊停。看陆行知进来,老杜跟他汇报说,本来他们想先把认识的捋一遍,但不行,太多了。又改成找他们不认识的,结果发现更多。这几年小区里外地租房的比老住户还多,都是早上上班晚上回来,平时也不打招呼不串门,生人比熟人还多。老杜叹了口气,感慨道,咱们这儿倒是越来越像美国了,邻里邻居的,住了三年,姓什么都不知道。陆行知说,缩小时间段,从午夜十二点十分开始。老杜松了口气,欣喜道,太好了,半夜目标少。
视频快进到了十二点十分,开始播放,然后大家都蒙了。画面上人来人往,比刚才的人流还密集。老朱说,大半夜的这是闹什么呢?画面上都是青壮年男女,有的穿工厂制服,有的穿便服。大爷说,工人换班儿。大妈也补充说,江阴桥的厂,原来是造电视的,现在不是让外国人买走了嘛,改成造手机的了,就那个年轻人要死要活都得买一个的那个,效益挺好,我儿媳妇就在那儿上班。另一个大妈说,好些工人都住这几个小区,到了十二点,上夜班的下夜班的,得闹腾一阵子。警察们望着视频,有点儿气馁。老杜说,妈的,就算把神眼老刘找来也看不完。
陆行知眼前的景象突然发虚,摇晃起来,人像沉到了水底,脚也飘了,他栽了一下,一手抓住桌角稳住身形。老杜忙扶住他问,怎么了?陆行知说,没事儿。老杜看他脸色惨白,眼睛无神,像几天没睡,说,你太累了,歇会儿去。陆行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一点从绝望中燃起的火苗,说,我去想想办法。
他去了杨漫家,趁陆安宁不在,陆行知忍着头晕,试探性地说了自己的考虑。然而杨漫对陆行知提出的办法断然拒绝,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让安宁去!又指责陆行知说,你怎么想的?开始那几年她什么样你忘了吗?前一段时间还天天做噩梦,你也忘了?陆行知说,我没忘。杨漫说,再说你怎么知道她能认出来?她可能根本没看见凶手长什么样!你不是说过,凶手是戴面具的吗?陆行知说,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来,也许根本认不出来,可她不是还记得那双鞋吗?说不定也看见了脸。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任何一点机会……杨漫打断他,喊道,那是你女儿!不是什么机会!你怎么跟卫峥嵘一样!
陆行知眼前发花,他努力维持着平衡,不让杨漫注意到,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身体和语气,说,她是我女儿,是我的宝贝。可被杀的两个女孩儿也是别人的女儿,也是别人的宝贝,她们比安宁大不了几岁。安宁是心理创伤,她们命都没了。这话朴素,却说尽了道理,父母的心都是连着的,杨漫听了有点儿心软。陆行知又说了一句,就算是为了杜梅吧。
门口响起开锁声,陆安宁开门进来了。她看见陆行知,有点儿不高兴,还记着上次的仇,抱怨说,爸,你真过分,查什么身份证啊!杨漫没听明白,陆行知勉强笑笑,没搭腔。陆安宁看着她爸说,你是不是来道歉的?不用了,下不为例。爸,你脸色好难看。
杨漫看看女儿,女孩长大了,像个大人了,警察的孩子,该比别人坚强些吧。她也是杜梅的女儿,为了亲生母亲,恐怕要委屈她再受一回苦。杨漫招呼女儿说,安宁,来坐下,妈妈跟你说件事。杨漫的语气有点儿过于郑重,陆安宁狐疑地看着她妈。忽然,只听旁边“扑通”一声,陆行知栽倒了。
2
这天早晨,天刚亮卫峥嵘就起床了,在厨房煎鸡蛋,做早餐。陆行知告知他获得凶手DNA的事儿,虽然离擒凶破案还差得远,但他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物像被揭去了一层,轻松多了,呼吸也顺畅了些。
儿子小卫光着膀子进了厨房,这个高三男生练了一身好肌肉。小卫看他心情不错,重提上次的话头说,爸,你怎么变卦了,为什么不同意我考警校。上次卫峥嵘说了那话之后,一直没跟儿子解释。卫峥嵘说,小声点儿。他关了火,把鸡蛋盛进盘子里,朝卧室望了望,确定胡海霞还没醒,才悄声跟小卫说,儿子,警察这工作,听上去挺刺激,破案、抓人,但是也危险——我知道你不怕危险,但是还有另一面,警察要面对很多很多阴暗的东西,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东西,也是你在电视、小说里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比身体上的危险还要折磨人。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小卫说,一边干一边准备嘛,你刚当警察的时候做好准备了吗?卫峥嵘一怔,感觉让儿子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