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芙在电话里说,以为你不给我回了。她听上去语气娇嗔,口齿黏滞,好像有些醉意。卫峥嵘说,刚才在路上。白晓芙直白地问,你能来找我吗?看来她真是醉了,卫峥嵘没说话。白晓芙说,来我家,我儿子今晚不在,送朋友那儿了。卫峥嵘说,我有事儿。白晓芙笑笑说,能不能换个借口?卫峥嵘又说,真的有事。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卫峥嵘耐心等着,听见白晓芙轻声一笑,说,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没跟你说过,今天我想跟你聊聊。别怕,不是要骂你,我结这个婚,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做错了。卫峥嵘犹豫着说,你喝多了。白晓芙笑出了声,说,其实我很能喝,你都喝不过我,不信来试试。
卫峥嵘思量着去还是不去,最后把话在嘴里化软了,说,早点睡吧。白晓芙说,不想来我家,那就换个地方。记得那个电影院吗,咱们最后一次看电影,我想看《庐山恋》,你要看《高山下的花环》,看完你就去当兵了。
卫峥嵘有点儿急,说,喝了酒你就在家待着,别乱跑。白晓芙干脆地说,你来不来都行,反正我会去。说完就挂了。卫峥嵘放下电话便打定了主意,给武小文道完歉,就去见她,听她把话说完,也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他骑车到了武小文家门外,看见灯黑着,打门缝又看了两眼便准备离开。突然,他注意到了路边被搬开的杂物堆。卫峥嵘凑过去查看,闻见了股怪味儿。他抽抽鼻子,走回武小文停摩托的地方,仔细查看地上,看见地上有一摊汽油。卫峥嵘脸色变了,十几年的侦查员本能让他立即判断出武小文去了哪儿。他回忆着武家老院的位置,使劲蹬着车,在狭窄的胡同里穿行。
卫峥嵘赶到武家老院时,只见院门前聚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人穿着秋衣秋裤就出来了,像刚经历了地震,从被窝里逃出来似的。有人在嚷嚷说,“谁有手机,赶紧报警!”
卫峥嵘撂下自行车跑过去,说,我是警察,怎么了?大院居民们说,有个疯子要放火!我们不出来,就被他一块儿烧了!这个大院门楼虽破旧不堪,大门上的朱漆早就褪了皮,快掉光了,但门头上的砖雕还在,刻有花鸟人物历史故事,有些旧时的气派。现在院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卫峥嵘问,谁要放火?他们说,就是那个老来找事的,这两年倒是不来了……卫峥嵘说,没事儿,他就是吓唬人,不敢点。有人指着自己的鞋说,汽油都泼了!鞋湿了,闻得见味儿,真是汽油。
卫峥嵘脸色一变,向院门走去。突然院子里亮了起来,耀眼的光芒迅速涨大,火焰像个巨大的拳头从院门里探出来,疯狂地击打着空气,呼呼的声响如鲸鱼喘气。居民们一片惊呼。卫峥嵘呆住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院门似被风吹,“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把火焰阻断住了。紧接着门楼一震,砖石碎裂,塌了一大块。然后,整个门楼就都烧了起来。
院子里突然响起武小文的叫声,救我!救命!院门被捶响,他想出来。卫峥嵘向院门口冲,然而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死死拉住了。火太大,谁去都是送死。卫峥嵘挣扎着,嗓子眼发出低吼。
来了四辆消防卡车,用了一个小时,才把火扑灭。倒塌的门楼底下发现了武小文,烧得不剩下什么了,他可能往自己身上也浇了汽油。居民们裹着消防队送来的毯子,无言地望着废墟。
卫峥嵘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一辆桑塔纳驶来,霍大队跳下车,向卫峥嵘奔过来。卫峥嵘好像泄了劲儿,精气神儿都没了,说,霍队,我错了,我不该逼他。霍大队蹲下,脸上没有责怪,而是痛惜和难过。他把手放到卫峥嵘肩上,说,老卫,白晓芙出事儿了。
卫峥嵘开着霍队的车,发疯似的往医院赶。霍队说,夜班公交车司机自己投的案,太突然了,只看见个人影就撞上了。人怕是不行了。
到了医院急救中心,卫峥嵘一步三级跑上楼梯,在走廊里飞奔。突然,他停住了脚。走廊尽头,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男人的手放在儿子肩上,张山山的哭声在走廊里回荡。男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虚虚地飘过来,卫峥嵘觉得自己好像被冰山裹住了。
卫峥嵘走回停在路边的桑塔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他发着呆,好像灵魂已经不在。痛苦突如其来,卫峥嵘弓着背低着头,像个傻子一样放声大哭,好像要把欠了白晓芙十几年的眼泪都补回来。
陆行知骑车赶来,看见桑塔纳,正要走近,看见了车里的卫峥嵘。虽听不见哭声,但他辨别出这是一个正在痛哭的人。陆行知不敢打扰,只远远地看着。桑塔纳顶上的灯闪了闪,灭了。世界好像也一下变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