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卫峥嵘跟摊主打了招呼。陆行知呼出一口气,轻轻放下筷子,端起碗走到卫峥嵘桌边坐下。卫峥嵘愣了一下,望着陆行知,脸上的微笑像浮上水面的鱼,一闪又下去了。两人面对面坐着,隔着温和而深厚的静默。两人都好像在等着相隔数年的时光悄悄流过,各自在心底思量着如何开口。
摊主给卫峥嵘端上一碗云吞面,打破了这份沉默。卫峥嵘看着陆行知说,好吃,我天天儿来。陆行知没接茬。卫峥嵘拿起筷子指了指陆行知的面说,接着吃,别凉了。
两人边吃,边互相观察。陆行知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了。卫峥嵘问他,有急事?陆行知说,不急……但你吃饭没有以前快了。卫峥嵘说,胃不好。
陆行知从衣兜里掏出一瓶二两装白酒和两个酒杯,显然是有备而来。他问卫峥嵘,喝两杯?卫峥嵘笑笑,伸手一挡陆行知拧瓶盖的手,说,早戒了。陆行知倒有一点意外。卫峥嵘说,有事说事吧。陆行知左右看一眼,摊儿上没几个人。他把声音放低说,局里想返聘几个有经验的老人,想不想发挥发挥余热?卫峥嵘看看陆行知,说,行知,你当了队长,也会绕弯子说话了。
十几年没见,陆行知确实有了变化。像老霍当初说的那样,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皮也糙了肉也厚了,书生气不见了——其实不是磨没了,是内敛深藏,保存到内心妥当的地方去了。当了刑警队长,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自己有书生气。这些年他跟罪犯斗心思,耍手段,学会了绕弯子说话,办案也越来越游刃有余起来了。卫峥嵘一眼就看出来,当年那个稚嫩年轻的刑警,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老警察了。
陆行知笑笑说,行吧,就是想返聘你。卫峥嵘说,抱歉,当年脱了警服,我就没打算再穿。陆行知问他,前进路家具市场的案子你听说了吗?卫峥嵘点头,说,局里有你就行,省级专家,什么案子破不了。陆行知笑了,卫峥嵘知道省级专家的事儿,至少说明这些年他还关注过自己的情况。陆行知说,专家也是你带出来的,怎么样,再帮帮徒弟?卫峥嵘没说话,一口一口把面吃完,放下筷子说,行知,交个底吧,这案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陆行知望着卫峥嵘的眼睛。他感觉卫峥嵘貌似波澜不惊,却在暗暗使力,好似在等待闪电之后的惊雷。
陆行知说,被害人身上发现了柳梦的头发。柳梦,你还记得吧。
卫峥嵘像个雕塑似的,半晌没动,然后他好似拿起个千斤重的东西一般慢慢拿起保温杯,旋开喝了一口热茶,又把保温杯放下,说,行知,我已经翻篇了,不能再来一遍了。对不住,这个事儿你得自己完成了。
陆行知观察着卫峥嵘,卫峥嵘脸上的表情如石刻般。两人沉默了半晌,陆行知点点头,放下一个电话号码,说理解,师傅,但我要给你打电话,你可别不接。
卫峥嵘目送陆行知离开后,伸手又要去拿保温杯,才发现手臂已经抖得拿不住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专案组将当年的卷宗分门别类,将重点嫌疑人和一般嫌疑人的资料一一择出。嫌疑人的资料分了两堆,重点嫌疑人没多少,有十来个,一般嫌疑人则有好几百。
分好了类,陆行知和霍局召集了专案组刑警们开会,开始分配任务。霍局先做誓师动员,点明了本案的严重程度、对将要在本市召开的世贸会的影响,以及领导希望尽快破案的态度等。他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激动,解开外套敞着怀说,凶手故意把柳梦的头发留在现场,用意很明显,这是在向我们警察挑衅示威。我们没说的,接招吧,旧案重开,并案调查!这个凶手,不能小瞧,十三……不,十二年前我们没抓着他,至少说明他是个聪明人,对我们的调查手段有一定了解,甚至很熟悉。我们只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不放过任何线索,不忽视任何疑点。侦破不是个轻巧活儿,不能像电影小说里的神探似的,看看现场,三推五推就真相大白了。侦查是个苦功夫,有时候就是大海捞针,功夫下到了,针也捞得起来!他给咱们一根头发丝是不是,咱们就把头发丝后面这个混蛋玩意儿给牵出来!再聪明他不就一个脑子吗?咱们这么多大脑,加在一起斗得过电脑!特别是老陆这脑子……老霍说着说着有些火大。陆行知稍微按了按,说,霍局,我分配一下任务?霍局说,行,你分配!我消消气。他从兜里摸出个什么零食,撕开了丢到嘴里,坐下补充糖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