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四十分,海口市海天潮洗浴中心。
年轻人把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浴池中,只留着脑袋露在外面。池子里的水很热,烫得他的皮肤甚至有些微微的痛感,不过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能把全身所有的筋骨都泡开似的。
池子里很清静,几乎看不到其他的客人。因为在这个时间段来到洗浴中心的人,他们的目的往往不是洗浴。
年轻人静静地躺着水中,眼前弥漫着一片热腾腾的蒸汽,这使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思绪也跟着缥缈起来……
他仿佛听见了音乐的声音——优美柔和的小提琴,他曾经深深地陶醉于这样的音乐,那几乎要引领着他走向美好天堂的音乐。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小提琴的悠扬乐曲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覆盖了。
那是来自十八年前的电波,记录着一段丑陋的历史,也注定了年轻人此后一生的归途。当听到那些电波声的时候,年轻人的耳膜如割裂般彻痛,而他的嘴角更是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苦涩滋味。
他知道自己必须忘记某些东西,即使这过程再痛苦,他也不能回头。
因为这就是他的宿命。
年轻人已经在池子泡得足够久了,先前的烫痛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遍浑身肌肤的酥痒感觉。于是他便把身体往水面外探了探,露出大半个脊背来,同时挥手高声招呼着:“师傅,擦个背!”
“来嘞!”坐在室外条凳上等候的擦背师傅应了一声,但他却没有动弹,而是转身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个中年男子。后者微微一笑,冲擦背师父竖起大拇指做了个赞许的表示,然后他自己便站起身来,向着浴室内走去。
那男子脱得赤条条的,只在胯部围了条大浴巾——这打扮看起来是擦背师傅的同行,不过擦背师傅以前却从没有见过他。
擦背师傅觉得那男子是个奇怪的人,因为他一来就很痛快地给了自己一百块钱,而他的要求却很有趣:当池子里的年轻人找人擦背的时候,自己需要及时应声,但是擦背的活儿却要交给那男子去干。
有人愿意出钱帮自己干活儿,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美事?所以虽然满腹诧异,擦背师傅还是将对方的要求一口应承下来。
现在他便带着好奇的目光,眼看着那神秘男子从开水池里捞起条热毛巾,然后一步步地向着半浸在浴池中的年轻人走去。
热气蒸腾,水雾缭绕。男子终于走到了年轻人的身后,他弯下腰,右手拿毛巾按在了年轻人背部,左手则顺势抓起了年轻人的右臂。
擦背师傅摇摇头,心中暗暗地念叨了一句:“外行。”擦背的标准动作应该是右手拿毛巾,左手攥住客人的左臂才对,而对方这样用左手攥右臂的动作实在是别扭无比。
池子里的年轻人似乎也感觉到一丝异样,他微微偏过脑袋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觉得手上一凉,右腕被某个沉重的东西牢牢地套住了。
年轻人蓦地一惊,连忙抬起头来,透过蒙蒙的水汽,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而一副锃亮的手铐已把自己的右手腕和那来人的左手腕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罗队长?”年轻人在愣了片刻后,用诧异的语调报出了来者的名号。
而那假冒擦背师傅的中年男子正是罗飞,在成功锁住了对方之后,他的右手迅捷地一抖,将毛巾搭在了两人手腕相连处,正好能将那副手铐遮挡起来。
“不要有过大的动作,否则只会提前招来当地的警察。”罗飞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冲门外关注着他们的擦背师傅努了努嘴,然后他扯掉那条大浴巾,自己也走进了池子里,又道,“我们还有时间聊一聊。”
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年轻人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他甚至还冲着罗飞笑了笑:“这么巧吗?罗队长,你也到这里来度假?”
罗飞也笑了,他并肩坐在年轻人的身边,将那副手铐没入了水中,然后他反问了一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文成宇,还是杜明强?”
门外擦背的师傅看着这两人亲密交谈的样子禁不住更加纳闷地摇了摇头。难道这两人本就是相识的朋友?那又何必让自己白挣这一百块钱呢?这世道可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而浴池中的年轻人此刻则侧过头看着罗飞,脸上写满了困惑和茫然:“你什么意思?”
罗飞眯着眼睛看着对方那副故作姿态的样子,像是在观赏着一副有趣的画面。片刻之后他带着些苦笑的表情说道:“你确实装得很像,即使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还是很难看出你就是被警方苦苦追寻的Eumenid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