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厄老夫人说:
“难道整个鼠疫期间都要这样控制照明吗?”
“也许吧。”
“但愿这不会拖到冬季。要拖下去就太惨了。”
“对呀。”里厄说。
他看见母亲的眼光正停在他的额头上。他知道,近期的忧虑和超负荷的工作已使他的脸消瘦了不少。
“今天情况不妙吧?”老夫人问。
“噢!跟往常一样。”
跟往常一样!那就是说,从巴黎运来的新一批血清看样子比第一批的效果还差,而且死亡统计数字还在上升。除鼠疫患者的家属外,始终不能对其他人进行预防接种。要普及血清接种,就需要大量生产血清。大多数淋巴结肿块都不能自行溃穿,仿佛它们的硬化期已经来到,病人因此而受了大罪。从头天起,市里又发现了两例新型瘟疫。看来,不光有腺鼠疫,已有了肺鼠疫。就在当天开会时,疲惫不堪的医生们向手足无措的省长要求获准采取新的措施防止口对口传染肺鼠疫,但跟平常一样,谁对此都一无所知。
里厄注视着母亲,老人美丽的栗色眼睛使他回想起多年的亲情。“你害怕吗,母亲?”
“在我这样的年龄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白天这么长,我却老不在你身边。”
“只要知道你会回来,等你就算不了什么。你不在家时,我就想你在干什么。你有她的消息吗?”
“有,照她最近的电报所说,一切都好。不过我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让我安心。”
门铃响了。大夫朝他母亲微微一笑,便去开门。在楼梯平台的半明半暗中,塔鲁显得像一头穿灰衣服的大熊。里厄请客人坐在他的写字台前面,他自己站在太师椅后边。只有一盏亮着的台灯把他俩隔开。
“我知道,”塔鲁开门见山地说,“我可以直截了当地跟您谈话。”
里厄不言语,只点头表示同意。
“再过半个月或一个月,您在这里会起不了作用。事态发展到此地步已使您无计可施了。”
“的确如此。”里厄说。
“防疫工作组织得很糟。你们缺少人手和时间。”
里厄再次承认那是事实。
“我获悉省府考虑组建一种民间服务机构,规定健康的人都要参加普遍的救护工作。”
“您消息很灵通,但这消息已引起强烈不满,省长正在犹豫。”
“为什么不征召志愿人员呢?”
“征召过,但结果有限。”
“那是通过官方途径征召的,而且还缺乏信心。他们缺少的是想像力。他们从来就跟不上灾情发展的规模,他们设想的药品勉强可以治疗鼻炎。如果让他们这样干下去,他们得完蛋,我们也会跟着完蛋。”
“有这个可能,”里厄说,“应该说他们也想到了动用犯人来干所谓的粗活。”
“我更愿意让自由的人来干。”
“我也一样。但说到底,那是为什么?”
“我对判死刑深恶痛绝。”
里厄注视着塔鲁:
“那怎么办?”
“这么办,我有一个组建志愿者防疫队的计划。你们授权给我来操持这件事,咱们把行政当局甩在一边。再说当局也忙不过来。我到处都有朋友,他们就是第一批骨干。自然,我本人也要参加。”
里厄说:
“当然,您已料定我会愉快接受这个建议。人总需要别人帮助,尤其是这个行当。我负责让省府同意这个想法。再说他们也别无选择。不过……”
里厄考虑一下接着说:
“不过这工作可能有生命危险,这点您很清楚。无论如何我都有必要提醒您。您仔细想过吗?”
塔鲁用他那双安详的灰色眼睛注视着大夫。
“您对帕纳鲁那次布道有什么看法,大夫?”
问题提得自然,里厄的回答也自然。
“我在医院待的时间太长,很难接受集体惩罚这个概念。但您知道,基督教徒有时这么说,其实并不真这样想。他们的为人比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要好。”
“不过您仍然和帕纳鲁神甫一样认为,鼠疫有它好的一面。它使人们警醒,让他们思考问题。”
大夫烦躁地摇摇头:
“鼠疫跟世界上别的疾病一样。能解释世界上所有疾病的东西也适用于鼠疫。鼠疫可以使某些人提高威望,但只要看到鼠疫给人们带来的不幸和痛苦,只有疯子、瞎子或懦夫才会放弃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