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一动不动地听着。最后,他说:“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岛津朝验尸官点点头,两人走出停尸间。一出门他就把水打开喝了,手心全是汗。顾红跪在走廊的长椅边上。岛津跑过去才发现她脸色煞白,已经没了意识。
有盏灯在闪。
老金靠近女儿,他拉下白布,认真数着那些刀口,“七、八、九……”刀口集中在下腹部,左臂和臀部也各有一处,所有刀口无一例外,全都变了色。
他拿出手机,拍下女儿的脸。他不能接受这是女儿的脸,而这,将是他对女儿最后的记忆。
顾红被送进医院。老金没有去看她。
接下来的几天老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他可能想把自己喝死。他整天赖在小酒馆不走,接连三天都喝到人家打烊。到了第四天,厨师终于受不了,亮出胸口的文身想把他吓走。老金醉醺醺瞧着他,咧开嘴说:“这个……”
他让厨师带自己去文身。
文身师是个长头发扎成一束的男人,弄明白来的是中国人后,一脸不屑。老金摸出手机,塞在他手里说:“这个,我要这个。”
文身师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照片上的是个死人。他望着老金:“你确定?”
“弄在这儿。”老金撩开衣服,指指腰间。
整整九个小时老金不吃不睡,死人一样躺着不动,酒没停。文身师不敢再小瞧他,厨师悄悄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他了。
一开始,和老金并排躺着的是个因为癌症被切除乳房的日本女人,两边乳头都没了,文身师的妻子给她文了一副妖气弥漫的紫藤。文身师和徒弟轮流给老金刺,后来又来了个二十多岁的红发小伙,就只剩下师傅给老金做。
红发小伙整个上半身都刺满了,他要求在手背再刺一只眼睛。老金听他和那女人闲聊,三架文身针的高频音震钻进他的耳朵,慢慢地,成百张女儿的脸开始在他的面前扭曲……有半分钟,他大汗淋漓,完全失去了知觉。文身师的话把他拉回到现实。
“知道吗,”文身师慈悲地对他说,“其实,我能让她把眼睛睁开。”
老金明白他的意思,但摇了摇头:“别,别让她看到我。”
女儿的脸文在老金腰腹的左侧,一低头就能看到,现在,他再也不会忘记女儿的脸,到死她都会在他身上。
5
沈小琳猛地把手机扔在桌上。杯子撞翻了,咖啡流到腿上。她站起来,可白裙子已经弄脏了。周围人都在看他们。老金抽出纸。
“你烦不烦!”沈小琳叫起来,“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过了。”
她夺过纸巾,吸裙子上的咖啡。已经吸不尽了。她气得满脸涨红。最后,她放弃了,重新坐下来。
“你别怕。”老金尽量温和地说,“我没有恶意。”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不怕。”沈小琳看着桌上老金的手机,直到屏幕变黑,照片消失不见。她突然哭起来:“小娜是我在日本最好的朋友。和我一样,她也特别没有安全感,只有我能理解她……”
服务生又端来一杯咖啡,小声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沈小琳看了老金一眼,摇摇头,让服务生走开了。
“跟我说说她男朋友的事。”老金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沈小琳低头盯着裙子,叹了口气,说,“到日本之后,李苗苗去读了商科,小娜就在东大。一开始他们有好几个月没见面,后来突然有一天李苗苗来了……”她突然抬起头来,又变得很激动,“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他……他对小娜根本就没有爱,只有占有!他们吵架,我听见他吼过,‘你是我的女人!’”
老金不明白她究竟在气什么,但感觉她的愤怒和小娜的死无关。
“他骚扰过我!”沈小琳气得满脸雀斑都在抖,“只要小娜不在,他就犯病,我跟小娜说她还替他辩解,说他是开玩笑的。根本不是好吗!他就是变态!后来,我男朋友亲眼看到他偷拍我洗澡,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她越说越激动,“我男朋友,比你还高,蒙古人,他来日本可是学击剑的,重剑,李苗苗算个屁!”
“李苗苗挨揍之后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他说要找黑社会,让他们来解决问题。他说要找人强奸我!轮奸我!我才不怕呢!……可小娜是真的吓坏了,她劝李苗苗,跟他说以后他再来他们就到附近的旅馆过夜。李苗苗特得意。小娜失踪之后是我第一个跑遍了附近的所有酒店……”她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