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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8)

作者:余华

“看到了吗?这就是女人,高兴的时候不是笑,而是哭上了。”

许三观说:“我看她像是不高兴。”

这时候许玉兰说话了,她说:“我怎么去对何小勇说呢?”

她父亲说:“你就去对他说,你要结婚了,新郎叫许三观,新郎不叫何小勇。”

“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他要是想不开,一头往墙上撞去,我可怎么办?”

“他要是一头撞死了,”她父亲说,“你就可以不说话了。”

许玉兰的心里放不下那个名叫何小勇的男人,那个说话时双手喜欢握住自己手腕的男人,他差不多天天都要微笑着来到她家,隔上几天就会在手里提上一瓶黄酒,与她的父亲坐在一起,喝着酒说着话,有时是嘿嘿地笑。有那么两次,趁着她的父亲去另一条街上的厕所时,他突然把她逼到了门后,用他的身体把她的身体压在了墙上,把她吓得心里咯咯乱跳。第一次她除了心脏狂跳一气,没有任何别的感受;第二次她发现了他的胡子,他的胡子像是刷子似的在她脸上乱成一片。

第三次呢?在夜深人静时,许玉兰躺在床上这样想,她心里咯咯跳着去想她的父亲如何站起来,走出屋门,向另一条街的厕所走去,接着何小勇霍地站起来,碰倒了他坐的凳子,第三次把她压在了墙上。

许玉兰把何小勇约到了那座木桥上,那是天黑的时候,许玉兰一看到何小勇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告诉何小勇,一个名叫许三观的人请她吃了小笼包子,吃了话梅、糖果还有半个西瓜,吃完以后她就要嫁给他了。何小勇看到有人走过来,就焦急地对许玉兰说:

“喂,喂,别哭,你别哭,让别人看到了,我怎么办?”

许玉兰说:“你替我去还给许三观八角三分钱,这样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何小勇说:“我们还没有结婚,就要我去替你还债?”

许玉兰又说:“何小勇,你就到我家来做倒插门女婿吧,要不我爹就把我给许三观了。”

何小勇说:“你胡说八道,我堂堂何小勇怎么会上你家倒插门呢?以后我的儿子们全姓许?不可能。”

“那我只好去嫁给许三观了。”

一个月以后,许玉兰嫁给了许三观。她要一件大红的旗袍,准备结婚时穿,许三观给她买了那件旗袍;她要两件棉袄,一件大红一件大绿,准备冬天的时候穿上它们,许三观给她买了一红一绿两块绸缎,让她空闲时自己做棉袄。她说家里要有一个钟,要有一面镜子,要有床有桌子有凳子,要有洗脸盆,还要有马桶……许三观说都有了。

许玉兰觉得许三观其实不比何小勇差,论模样比何小勇还英俊几分,口袋里的钱也比何小勇多,而且看上去力气也比何小勇大。于是她看着许三观时开始微微笑起来,她对许三观说:

“我是很能干的,我会做衣服,会做饭。你福气真是好,娶了我做你的女人……”

许三观坐在凳子上笑着连连点头,许玉兰继续说:

“我长得又漂亮,人又能干,往后你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由我来裁缝了,家里的活也是我的,就是那些重的活,像买米买煤什么的要你干,别的都不会让你插手,我会很心疼你的,你福气真是太好了,是不是?你怎么不点头呢?”

“我点头了,我一直在点头。”许三观说。

“对了,”许玉兰想起了什么,她说,“你听着,到了我过节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做了,就是淘米洗菜的事我都不能做,我要休息了,那几天家里的活全得由你来做了,你听到了没有?你为什么不点头呢?”

许三观点着头问她:“你过什么节?多长时间过一次?”

“啊呀,”许玉兰叫道,“我过什么节你都不知道?”

许三观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就是来月经。”

“月经?”

“我们女人来月经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

“我说的就是来月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了,我不能累,也不能碰冷水,一累一碰上冷水我就要肚子疼,就要发烧……”

第四章

助产的医生说:“还没到疼的时候你就哇哇乱叫了。”

许玉兰躺在产台上,两条腿被高高架起,两条胳膊被绑在产台的两侧,医生让她使劲,疼痛使她怒气冲冲,她一边使劲一边破口大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