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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28)

作者:余华

他们把身上的血卖给了李血头,从李血头手里拿过来钱以后,就来到了胜利饭店,三个人在靠窗的桌旁一坐下,许三观抢在阿方和根龙前面拍起了桌子,对着跑堂喊道: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阿方和根龙也和他一样地拍起了桌子,阿方和根龙先后对跑堂说: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许三观看到他们忘了说“黄酒温一温”这句话,就向离开的跑堂招招手,然后指着阿方和根龙对跑堂说:

“他们的黄酒温一温。”

跑堂说:“我活到四十三岁了,没见过大热天还要温黄酒的。”

许三观听了这话,就去看阿方和根龙,看到他们两个都嘻嘻笑了,他知道自己丢丑了,也跟着阿方和根龙嘻嘻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阿方对许三观说:“你要记住了,你卖了血以后,十天不能和你女人干事。”

许三观问:“这是为什么?”

阿方说:“吃一碗饭才只能生出几滴血来,而一碗血只能变成几颗种子,我们乡下人叫种子,李血头叫精子……”

许三观这时候心都提起来了,他想到自己刚才还和林芬芳一起干事了,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都要瘫痪了,他问阿方:

“要是先和女人干了事,再去卖血呢?”

阿方说:“那就是不要命了。”

第十六章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提着十斤肉骨头、五斤黄豆、两斤绿豆、一斤菊花,满头大汗地来到了许玉兰家,许玉兰不知道他是谁,看着他把提来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又看着他撩起汗衫擦干净脸上的汗水,再看着他拿起她凉在桌上的一大杯子水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戴眼镜的男人喝完了水,对许玉兰说:

“你是许玉兰,我认识你,大家都叫你油条西施。你的男人叫许三观,我也认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林芬芳的男人,丝厂的林芬芳,和你的男人在一个厂,一个车间,我的女人去河边洗衣服,洗完衣服站起来就摔倒了,摔断了右腿……”

许玉兰插进去问他:“怎么摔倒的?”

“踩到了一块西瓜皮。”

戴眼镜的男人问许玉兰:“许三观呢?”

“他不在,”许玉兰说,“他在丝厂上班,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然后许玉兰看着桌上的肉骨头、黄豆什么的对他说:

“你以前没到我家来过,许三观也没说起过你,你刚才进来时,我还在心里想这人是谁呀,怎么给我们送这么多东西来,你看那张桌子都快放不下了。”

戴眼镜的男人说:“这不是我送给你们的,这是许三观送给我女人林芬芳的。”

许玉兰说:“许三观送给你的女人?你的女人是谁?”

“我刚才说过了,我的女人叫林芬芳。”

“我知道了,”许玉兰说,“就是丝厂的林大胖子。”

戴眼镜的男人说完那句话以后,什么话都不说了,他坐在许玉兰家的门旁,好像没有遇到风的树一样安静。他看着门外,等着许三观回来。让许玉兰一个人在桌子旁站着,看着肉骨头,看着黄豆,看着绿豆和菊花,心里一阵阵糊涂。

许玉兰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许三观为什么给你女人送东西?一送就送了这么多,把这张桌子都快堆满了,这肉骨头有十来斤,这黄豆有四五斤,这绿豆也有两斤,还有一斤菊花。他送这么多东西给你的女人……”

许玉兰一下子明白了:“许三观肯定和你的女人睡过觉了。”

许玉兰喊叫起来:“许三观,你这个败家子。平日里比谁都要小气,我扯一块布,你都要心疼半年,可是给别的女人送东西,一送就送这么多,多得我掰着手指数都数不过来……”

然后,许三观回来了。许三观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他家门口,他认出来这是林芬芳的男人,于是脑子里“嗡嗡”叫了两声,他跨进家门,看到桌子上堆的东西,脑子里又“嗡嗡”叫了两声。他再去看许玉兰,许玉兰正对着他在喊叫,他心想自己要完蛋了。

戴眼镜的男人这时站起来,走到屋外,向许三观的邻居们说:

“你们都过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你们都过来,小孩也过来,你们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