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慧兰便会诉苦似的告诉他,某个淘气的男孩往她课本里放了一撮泥土。
“泥土算得了什么。”
我的同学像个成年人一样挥挥手,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的小恋人:
“我都往女同学的书包里放过蛤蟆。”
他们充满孩子气的对话,使他们的恋爱显得天真烂漫。往往要到分手的时候,国庆才会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糖果,塞入慧兰幸福的书包。
看来国庆是真的打算要和慧兰结婚生孩子,否则他就不会如此郑重地对待这场恋爱。他时刻都在掩饰自己年龄的缺陷,从而使他的严肃和认真显得有些滑稽。当这一对孩子以公开的姿态在街上反复行走以后,他们在这个城镇里也就逐渐著名了。国庆错误地估计了成年人对他们的看法,当他认为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时,他觉得别人也会感到理所当然。
慧兰的父母都是医院里的药剂师,他们对这一对孩子的亲密早就察觉,他们觉得孩子之间的亲密不值得大惊小怪。当别人告诉他们这两个孩子有点像是谈恋爱了,他们听后反而觉得这种说法荒唐。后来是国庆自己的行为,让他们发现传闻其实很真实。
我的同学十三岁的年龄,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买了一瓶酒和一条烟异想天开地前往岳父家去做客了。我真佩服他竟然能够不慌不忙地走进去,他将礼物放到桌子上时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慧兰的父亲显然吃了一惊,他问国庆这是什么意思?
国庆说:“是送给你的。”
那位药剂师连连摆手,说道:
“你那么苦,我怎么能接受你的礼物。”
那时我的同学已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跷起了二郎腿,可两条腿都腾在空中。他对那两位男女药剂师说:
“不要客气,这是女婿我的一点心意。”
这话让他们吓一跳,过了半晌慧兰的母亲才问:
“你刚才说什么?”
“岳母。”国庆甜甜地叫了一声,然后说道,“我是说……”
他还没说完,那个女人已经尖声喊叫起来,她质问国庆:
“谁是你的岳母?”
国庆还来不及解释,那个男人吼叫着要他立刻滚蛋。国庆慌忙站了起来,对他们申辩:
“我们是自由恋爱的。”
慧兰的父亲气得脸色灰白,他一把扯住国庆就往外拉,嘴里大骂:
“你这个小流氓。”
国庆竭力挣扎,连连说:
“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
国庆被慧兰的父亲推出门去以后,慧兰的母亲紧接着也将礼物扔了出去。可惜了那瓶酒,“砰”的一下就完蛋了。那时屋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国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狼狈,他用手指点着慧兰的家,振振有辞地对他们说:
“这一家的大人啊,封建思想太严重了。”
他们纯洁的恋爱在慧兰父母眼中简直是胡闹,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和一个十一岁的女孩竟然正儿八经地谈情说爱。女儿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伤风败俗,他们感到连自己都成了镇上的笑料。他们当然无法容忍这种荒唐的恋爱,必须彻底摧残掉。他们开始打骂自己唯一的女儿,当国庆从他们窗前经过,听到心上人哭喊时,他的痛苦可想而知。遭受打骂的慧兰仍然压抑不住奔向幸福时的激动,我不知道她是否更多地想奔向国庆口袋中的糖果。他们仍有相会的机会。那时他们已经失去过去的欢乐,将痛苦慢慢转化成仇恨的国庆,咬牙切齿地向她讲叙了如何报复她父母的计划,她则是恐怖万分地听着,还没听完就已经吓得眼泪汪汪了。
后来的一天下午,国庆从慧兰家窗前经过时,他看到慧兰满脸是血地扑在窗口,事实上只是一些鼻血,哭泣着喊叫他:
“国庆哥哥。”
我的同学气得浑身发抖,那一刻他真是想杀死慧兰的父母了。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跑回家中以后,拿着菜刀就往慧兰家走去。当时他的一个邻居刚好从屋里出来,看到国庆的模样十分奇怪,问他这是干什么?国庆怒气冲冲地回答:
“我要去杀人。”
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把裤管和袖管高高卷起,将菜刀扛在肩上,杀气腾腾地走向慧兰的家。他走在胡同里的时候畅通无阻,所有看到他的成年人,都忽视了他可怕的仇恨。当他告诉他们要去杀人时,他稚嫩的声音和天真的神态使他们嘻嘻发笑。
国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进入了慧兰家的院子,那时候慧兰父亲正在燃煤球炉,她的母亲蹲在地上给鸡喂食。国庆手持菜刀突然出现,使他呆若木鸡。国庆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废话连篇地宣告他为什么要杀他们。然后才挥起菜刀走上去,慧兰的父亲拔腿就逃,蹿到了屋后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