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为了“经济效率”——几乎单单为了这一点,核能发电便被当作国策,不容分说地强行推进,而其中潜藏着的风险(或者说已经以种种形式不断被证实的风险)却被有意掩盖起来,不让公众知晓。总之,这就是因果报应、在劫难逃。如果不去追究这种已深深渗入社会体系主干的“向前向前”的体质,探明问题所在,从根本上加以修正的话,只怕同样的悲剧还将在别的地方上演。
认为核能发电对资源短缺的日本来说必不可少,或许也不无道理。我原则上站在反对核能发电的立场上,不过,假如由值得信赖的管理者谨慎管理,由合适的第三方机构严格地监督运营,所有信息都准确地对外公示,那么或许还有一定的协商余地。然而像核电站这种可能招致致命灾难的设施,蕴含着毁灭一个国家的危险性的机构(实际上,切尔诺贝利事故便成为导致苏联解体的原因之一),若是让“重视数值”“效率优先”的营利企业来运营,并且由对人性缺乏同情心、只会“死记硬背”“上意下达”的官僚组织来“指导”和“监督”,就会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风险。它很可能造成污染国土、破坏自然、损害国民体质、令国家信誉扫地、从民众手中夺走生活环境的后果。实际上,这正是已经在福岛发生的事态。
话题扯得太远了。不过我想说,日本教育体系的矛盾与社会体系的矛盾是一脉相承的。或许应当反过来说才对。总之,我们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再也没有余裕对这种矛盾置之不理、束之高阁了。
先不说这些,再回头继续谈谈学校。
我的学生时代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半期到六十年代,校园欺凌和拒绝上学还没有成为严重的问题。并不是说学校和教育体系没有问题(我看问题倒是不少),不过,至少在我身边几乎没有欺凌同学和拒绝上学的例子。虽然偶尔也有那么几起,但并不严重。
我想,大概是处在战争刚刚过去的时代,整个国家还比较贫穷,大家有“复兴”和“发展”这样明确的行动目标的缘故吧。就算隐含着问题与矛盾,但四周飘荡着积极向上的空气。恐怕在孩子们中间,这种类似“方向性”的东西也在悄悄发挥作用。即便身处孩童的世界,拥有巨大能量的负面精神活动好像也不常见。其实,说到底是人们有“只要照这样去努力,周围的问题和矛盾一定会逐渐消失”的乐观想法。所以我尽管不太喜欢学校,仍然觉得“上学是理所当然”,并没有产生什么疑问,还是认认真真地去上学念书。
然而现在校园欺凌和辍学成了重大的社会问题,甚至难得有不见诸报纸、杂志或电视报道的日子。不少孩子因为遭受欺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实在是悲剧,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有许多人针对这些问题提出了大量意见,也采取了许多社会对策,然而这种倾向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不单是学生之间相互欺凌,老师方面好像也有不少问题。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件了:在神户一所学校,上课铃一响,老师就急着去关校门,因为校门太重,一位女生被门扉夹住,不幸丧生。“最近学生迟到的情况很严重,不得不这样做。”这位老师辩解道。迟到固然不是值得称许的行为,然而上学迟到几分钟,与一条鲜活的生命相比孰轻孰重,这种问题不言自明。
在这位老师身上,“不许迟到”的狭隘意识在脑袋里异样地强化和膨胀,让他失去了均衡有度地看待世界的视野。均衡感对于教育者来说本是非常重要的资质。报纸上还刊登了家长们的评论:“不过,那倒是一位热心教育的好老师。”这种话居然(能够)说出口来,这是相当有问题的。受害者惨遭挤压的痛苦究竟被忘到什么地方去了?
作为一种比喻,倒是可以想象“将学生压死的学校”的意象,然而当真活生生地将学生压死的学校,可就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了。
这种教育现场的病症(我觉得不妨这么说)无疑正是社会体系病症的投影。作为一个整体,社会原有一种自然的势头,如果目标已经确定下来,即使教育体系多少有点问题,也可以借助“场的力量”巧妙应付过去。然而等到社会失去这种势头,闭塞感处处可见时,表现最为显著、波及最为严重的就是教育这个场,就是学校,就是教室了。这是因为孩子们就像坑道里的金丝雀一样,能最迅速、最敏锐地感知这种混浊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