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年龄时结婚的?”
“三十岁的时候。同演一部电影,就相识了。那时她是准主角。我倒是配角。”
车在拥堵中一点一点前行。一如往常,上高速公路时车篷总是合上。
“你滴酒不沾?”家福这么问一句来转换话题。
“体质上好像接受不了酒精。”渡利说,“母亲那人常常因酒出问题。可能也和这个有关。”
“你母亲现在也在出问题?”
渡利摇了几下头:“母亲去世了。喝得大醉还开车,方向盘打错了,猛地蹿出路面,撞在树上。几乎当场死掉。我十七岁时的事。”
“可怜。”家福说。
“自作自受。”渡利说得干脆利落,“那种事迟早非出不可。或迟或早,只这个差别。”
沉默有顷。
“你父亲呢?”
“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八岁的时候他离家走了,那以后再没见过,联系也没有。母亲一直为这个责怪我。”
“为什么?”
“家里就我一个孩子。要是我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儿,父亲不至于离家,母亲总是这么说,说正因我生来就丑,所以扔下不管了。”
“你根本不丑。”家福以平静的声音说,“只是你母亲愿意那么想。”
渡利再次耸了下肩:“平时倒也不那样,可一旦喝了酒,母亲就啰嗦个没完没了,同一件事重复来重复去。作为我相当受伤害。倒是我不好,说实话,死的时候我舒了口气。”
接下去的沉默比刚才长。
“你可有朋友?”家福问。
渡利摇头:“没有朋友。”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眯细眼睛,定定注视前方。
家福闭起眼睛想稍睡一会儿,但睡不着。车开开停停,每次她都小心换挡。相邻车道的拖车如巨大的宿命阴影一样或前或后伴着萨博。
“我交最后一个朋友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家福放弃睡觉,睁开眼睛,“说是类似朋友的人可能更为准确。对方比我小六七岁,也是个极好的家伙。爱喝酒,我也跟着喝,边喝边东拉西扯。”
渡利微微点头,等待下文。家福略一迟疑,断然说出口来。
“实不相瞒,他跟我老婆睡了一段时间。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
渡利费了些心思才弄明白家福的意思。“就是说,那人和您的太太发生性关系了?”
“正是。三个月或四个月时间里,估计他跟我老婆发生过几次性关系。”
“您怎么会知道呢?”
“她当然瞒着,但我就是知道。解释起来话长,反正不会错。绝不是我想入非非。”
停车时间里,渡利用双手正了正后视镜。“太太同那个人睡觉这点,没有妨碍您和他成为朋友?”
“莫如说相反。”家福说,“所以和他成为朋友,是因为老婆和他睡了。”
渡利闭嘴不语,等待解释。
“怎么说好呢……我想弄明白:老婆是为什么跟他上床的?为什么非跟他上床不可?起码这是最初的动机。”
渡利深深呼吸,胸部在夹克下面缓缓隆起、下沉。“心情不会不好受吗?明知他和太太睡过却又一起喝酒聊天……”
“不可能好受。”家福说,“不愿意想的事也难免想,不愿意想起的事也想起了。但我可以演剧,那是我的工作。”
“变成另一个人。”渡利说。
“不错。”
“再返回原来的自己。”
“正是。”家福说,“不愿意也得返回。但返回时同原来站的位置多少有所不同。那是规则。不可能完全和原来一样。”
下起了细雨。渡利动了几下雨刷。“那么您可理解了?理解为什么太太和他睡了?”
家福摇头道:“不,没能理解。他拥有而我不拥有的东西,我想是有几个的。或许莫如说,想必有好多。至于是其中哪个俘虏了她的心,却搞不清楚。毕竟我们并不是在那么细小的大头针尖层面上行动的。人与人的交往,尤其男女之间的交往,怎么说呢,其实是整体性问题。暖昧、任性、痛切。”
渡利就此思考良久。而后说道:“不过,即使不能理解,也能和他继续是朋友,是吧?”
家福再次摘下棒球帽,这回放在膝头,用手心一下下按着帽顶。“怎么说合适呢,一旦开始认真表演,找出终止的时机就变得困难起来。哪怕再是精神折磨,在表演的意义没有采取应有的形式之前,也是没办法中断其流程的。如同音乐没到达既定和声就不能迎来正确的结尾……我说的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