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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92)

作者:村上春树

“那是。应该是的。但在实际过桥之前,中田我什么也不清楚。”

“嗬,”小伙子说,“过桥事关重大?”

“是的,总之过桥是非常重大的事。”

“得得。”星野搔着脑袋道。

小伙子开动卡车,把运来的家具搬入百货商店的仓库。这时间里中田坐在港口附近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消磨时间。

“喂,老伯,不要离开这里。”小伙子说,“那里有厕所,也有饮水点,够你用的了。跑远了会迷路,迷路就回不来了。”

“那是。这里可不是中野区。”

“对对,这里不再是中野区。在这儿老实待着别动。”

“说的是。中田我不离开这里。”

“我么,卸完东西就返回。”

中田言听计从,不离长椅半步。厕所也没去。静静待在一个场所消磨时间对中田来说并不难受,或者不如说是他的一项拿手好戏。

从长椅上可以看见海,而看海已是久违的事了。小时候全家人一起去海边游过几次泳。穿着游泳衣,在浅滩上玩水。也曾赶过海。但那时的记忆已经十分依稀,恍若别的世界里发生的事。记忆中那以后再未看过海。

中田在山梨县山中发生那场奇异事故之后返回东京上学,不想知觉和体能虽然恢复了,但记忆全部丧失,读写能力也终究未能挽回。课本不会读,考试也参加不了。既得知识荡然无存,思考抽象事物的能力大幅减退。不过毕业总算毕业了。课上教的内容虽然几乎不能领会,但稀里糊涂地静坐在教室角落还是可以做到的,老师叫干什么就乖乖干什么,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老师基本上忘了他的存在,即所谓是“客人”而不是“包袱”。

遭遇奇异“事故”之前自己是优等生这一事实也很快被人忘光了,学校里的所有活动都把中田刨除在外,朋友也交不上。但中田对这些不以为意,莫如说正因为不被任何人理睬才得以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天地里。学校活动中他最为入迷的,是照料学校饲养的小动物(兔、山羊)、修剪花坛和打扫教室。他总是笑眯眯不知厌倦地埋头做这些事。

不但学校,在家里也几乎没人记得他的存在。得知长子不能认字不能正常继续学业之后,热心于子女教育的父母便把注意力转移到聪明伶俐的弟弟们身上,对中田几乎不理不睬。由于很难上区立初中,小学一毕业中田就被寄养到长野亲戚家中。是母亲的娘家。他在那里上一所农业实习学校,不识字让他上课时吃了不少苦,但农耕实习作业正合中田心意。如果校内挨打受气不那么难以忍受,中田想必会走上务农道路。但同学动不动就把城里来的中田打一顿。受伤实在太厉害了(一只耳垂就是那时被打飞的),外祖父母决定不再送他上学,一边让他帮做家务一边把他养在家里。他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外祖父母很疼爱他。

能和猫说话也是那时候的事。家里养了几只猫,猫们成了中田要好的朋友。最初只能沟通片言只语刑锵裱庥锬茄粗靥岣哒庀钅芰Γ痪镁湍芎兔ń惶附铣な奔淞恕K挥泄し蚓妥陂芾壤锿撬祷埃歉嫠吒赜谧匀缓腿耸赖闹种窒窒蟆K凳祷埃赜谑澜绻钩煞矫娴幕≈都负醵际谴用抢镅Ю吹摹?

十五岁,他开始在附近一家家具公司做木工活儿。虽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个制作传统工艺家具的作坊。他在那里制作的桌椅箱柜被卖往东京。对木工活儿中田也很快就喜欢上了。他原本就手巧,对细小费工的部位从不马虎,不多说话,不发牢骚,只管闷头干活,很得雇主的喜欢和关爱。看图和计算固然不擅长,但此外无论干什么都得心应手。作业程序一旦进入脑内,他便永不厌倦地周而复始。做完两年见习工,升为正式木匠。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五十过后。他既未遭遇事故,又未生病。不喝酒,不吸烟,不熬夜,不暴食,也不看电视,听广播只限于早上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只是日复一日做家具做个不止。那期间外祖父母亡故,父母亡故。周围人对中田自是怀有好意,但中田没能交上特别要好的朋友,说无奈也是无奈,一般人和中田交谈不到十分钟话题就没有了。

对这样的日子中田没有感到寂寞和不幸。性欲丝毫感觉不到,也不曾有过想和谁一起生活的感情。他知道自己天生就跟其他人不一样,落在地面的身影比周围人淡薄这点他也意识到了(别人谁也没意识到)。能和他心心相印的惟有猫。休息日他去附近的公园,终日坐在长椅上和猫说话。说来奇怪,跟猫们说话时话题总是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