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前行了一会儿,闪出一块圆形空地,在参天巨树的包拢中俨然一口大井的井底。阳光从舒展的树枝间笔直倾泻,如聚光灯明晃晃地照亮脚下,对于我可谓别有洞天。我在光照中坐下,接受太阳温暖的爱抚。我从衣袋里摸出巧克力棒,玩味着口中扩展开来的甘甜。我再次认识到太阳光对于人类是何等宝贵。我以全副身心体味着宝贵的每一秒。昨晚无数星斗带来的汹涌的孤独感和无奈感不翼而飞。但时间一过,太阳随之改变位置,光也尽皆失去。我站起身,沿来时路返回小屋。
偏午时乌云突然遮住头顶,空气被染上了神秘的色彩,紧接着下起了大雨,小屋的房顶和窗玻璃大放悲鸣。我当即脱得光光地跑到雨中,用香皂洗头发洗身体。心情畅快无比。我试着大喊大叫。又硬又大的雨点如石子一般击打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痛感就像宗教仪式的一部分。雨打我的脸颊,打眼睑,打胸,打肚皮,打阳物,打睾丸,打脊背,打腿,打屁股。眼睛都不敢睁开。这痛感无疑含有亲昵。我觉得自己正在这世界上受到无比公平的对待,我为此欣喜。我感到自己突然被解放了。我朝天空展开双手,把嘴张大,畅饮竞相涌入的雨水。
我折回小屋,拿毛巾擦干身体,坐在床上查看自己的阳物。包皮刚刚卷起,颜色仍很鲜亮,龟头被雨打得微微作痛。我久久盯视着这奇妙的肉体器官——它属于我的,却又在几乎所有的场合不服从我的意志,仿佛在独自思考与脑袋所思所想不同的什么。
大岛在我这样年龄的时候曾独自来到这里,当时莫非也为性欲问题所困扰不成?理应被困扰才是。正是那个年龄。不过很难想像他会自行处理那个。就做那样的事来说,他太超尘脱俗了。
“我是特殊人。”大岛说。那时他想向我传达什么呢?我想不出。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并非信口之言,而且不是单纯的暗示或另有所指。
我伸手考虑是否手淫,但转念作罢。我想把被大雨猛烈击打后异常清纯的感觉再保留一会儿。我穿上新的短运动裤,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开始做蹲坐,一百下做完后,又做了一百下仰卧起坐。我将神经集中于每一块肌肉。如此活动完毕,脑袋清爽多了。外面雨过天晴,太阳露出脸来,鸟们重新鸣啭。
可是你知道:这样的平稳生活是不会长久的。他们将如贪得无厌的野兽一样对你穷追不舍。他们会进入茂密的森林。他们顽强、执拗、残忍,不知疲劳和失望为何物。就算你现在能在这里忍着不手淫,它也很快会以梦遗的形式找到你头上。说不定你会在梦中奸污自己真正的姐姐和母亲。那是你所无法控制的。那是超越你自制力的存在,除了接受你别无选择。
你惧怕想像力,更惧怕梦,惧怕理应在梦中开始的责任。然而觉不能不睡,而睡觉必然做梦。清醒时的想像力总可以设法阻止,但梦奈何不得。
我躺在床上用耳机听王子的音乐,把意识集中在这居然没有切分的音乐上面。第一节电池没等听完《小小红色巡洋舰》就没电了。音乐如被流沙吞噬一般无影无踪。摘下耳机,可以听到沉默。沉默是可以用耳朵听到的,这我知道。
第16章
黑狗站起,带中田去厨房。离开书斋,沿昏暗的走廊没走几步就到了。窗户少,光线暗,收拾得固然干干净净,但看上去总有一种无机感,俨然学校的实验室。狗在大型冰箱门前止步,回头以冷冷的目光看着中田。
打开左边的门,狗低声说。中田也知道其实并非狗在说话,而是出自琼尼·沃克之口。他通过狗向中田说话,通过狗的眼睛注视中田。
中田按其吩咐打开电冰箱左侧鳄梨绿的门。电冰箱比中田还高,一开门,随着“咔”一声脆响,恒温器自动启动,发动机发出嗡嗡声,雾一般的白气从中涌出。看来左侧是冷冻柜,温度调得很低。
里面整齐排列着圆形水果样的东西,数量大约二十个,此外什么都没有。中田弯下腰,凝目细看。白气大部分涌到门外之后,这才看清里面排列的不是水果。是猫的脑袋。颜色和大小各不相同的好些个猫脑袋被切割下来,像水果店陈列橙子那样分三层摆在电冰箱隔架上,每个都已冻僵,脸直盯盯地对着这边。中田屏住呼吸。
仔细看好!狗命令道,亲眼看一看里边有胡麻没有。
中田随即逐一细看猫的脑袋。看的当中倒没觉得怎么恐怖。中田脑袋里的念头首先是找出下落不明的胡麻。他慎重检查了所有的猫脑袋,确认里边没有胡麻。不错,是没有三毛猫。只剩下脑袋的猫们神情全都那么空漠,流露出痛苦的一只也没有。这对中田多少算是一点安慰。少数闭着眼睛,但几乎所有的猫都睁着眼睛怔怔地注视空间的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