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回头好。”高个儿士兵接上一句。
于是我们重新走进森林。
爬坡时我还是一晃儿回了一次头。士兵们说最好不要回头,但不能不回。那是能够眺望小镇的最后地点,这里一过,就要被树墙挡住,那个世界势必永远从我眼前消失。
街上仍空无人影。一条漂亮的小河从盆地里流过。沿街排列着不大的建筑物,等距离排开的电线杆的浓重影子投在地面上。一瞬间我僵住了,心想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必须返回那里。起码应该在那里待到傍晚。傍晚时分,提着帆布包的少女将来到我的房间。只要我需要,她就出现在那里。我胸口骤然发热,强大的磁力把我向后拉去,脚如灌铅一样动弹不得。过了这里就休想见到她了。我站住不动。我不再理会时间的脚步。我要向走在前头的两个士兵的后背打招呼:我不回去了,我还是留下来。但我没有说出声。语言已失去生命。
我夹在空白与空白之间,分不出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甚至自己希求什么都浑浑噩噩。我独自站在呼啸而来的沙尘暴中,自己伸出的指尖都已看不见。我哪里也去不成,碎骨般的白沙将我重重包围。但佐伯不知从哪里向我开口了。“你还是要返回才行。”佐伯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你返回,希望你在那里。”
定身法解除,我重新合为一体,热血返回我的全身。那是她给我的血,是她最后的血。下一瞬间我转身向前,朝两个士兵追去。拐弯之后,山洼中的小世界从视野里消失,消失在梦与梦之间。往下我集中注意力在森林中穿行,注意不迷路、不偏离路。这比什么都重要。
入口仍开着,到傍晚还有时间。我向两个士兵道谢。他们放下枪,和上次一样坐在平坦的大石头上。高个儿士兵把一棵草叼在嘴上。两人一口粗气也不喘。
“刺刀的用法别忘了。”高个儿说,“刺中对方后马上用力搅,把肠子搅断,否则你会落得同样下场——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但不光是这样。”壮个儿说。
“当然,”高个儿清了下嗓子,“我们只谈黑暗面。”
“而且善恶的判断十分困难。”壮个儿士兵说。
“可那是回避不了的。”高个儿接口道。
“或许。”壮个儿说。
“还有一点,”高个儿说,“离开这里后,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可再次回头。”
“这点非常要紧。”壮个儿强调。
“刚才好歹挺过来了,”高个儿说,“但这次就要动真格的。路上不要回头。”
“绝对不要。”壮个儿叮嘱道。
“明白了。”我说。
我再次致谢,向两人告别:“再见!”
他们站起来并齐脚跟敬礼。我不会再见到他们了,我清楚,他们也清楚。我们就这样分手了。
同士兵们分手后我一个人是怎样走回大岛的小屋的,我几乎记不得了,似乎穿越森林时我一直在想别的什么事。但我没有迷路,只依稀记得发现了去时扔在路旁的尼龙袋,几乎条件反射地拾在手里,并同样拾起了指南针、柴刀和喷漆罐。也记得我留在路旁树干上的黄色标记,看上去像大飞蛾粘在那里的羽片。
我站在小屋前的广场上仰望天空。回过神时,我的周围已活生生地充溢着大自然的交响曲:鸟的鸣叫声,小河流水声,风吹树叶声——都是很轻微的声音。简直像耳塞因为什么突然掉出来似的,那些声音充满着令人惊奇的生机,亲切地传到我的耳里。所有声音交融互汇,却又可以真切地分辨每一音节。我看一眼左腕上的手表。手表不知何时已开始显示,绿色表盘浮现出阿拉伯数字,若无其事地频频变化。4:16——现在的时刻。
走进小屋,衣服没换就上床躺下。穿过茂密的森林之后,身体是那样的渴求休息。我仰卧着闭起眼睛。一只蜜蜂在窗玻璃上歇息。少女的双臂在晨光中如瓷器般闪闪生辉。“比如么,”她说。
“看画!”佐伯说,“像我过去那样。”
雪白的沙子从少女纤细的指间滑落。海浪轻轻四溅的声音传来了。腾起,下落,溅开。腾起,下落,溅开。我的意识被昏暗的走廊般的场所吸了进去。
第48章
“乱套了!”星野重复一句。
“没什么可乱套的嘛,星野君。”黑猫不无吃力地说。猫的脸很大,看样子岁数不小。“你一个人挺无聊的吧?一整天和石头说话。”